“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她长长叹气,又疲倦又不甘。
“那你明天记得去银行,把它们存起来。”李想指着桌下的黑袋子道。
“我不要他的钱,”虞连翘高声嚷道,“我不要!”
“为什么不?”李想说,“他也算你的家人,不是?”
虞连翘连连摇头,可是岁月浓于水,又让她无法否认。“你不懂的,李想……我哥就是因为他死的,就是被他害死的。”不知是刚刚喝了凉水,还是怎么,她突然打起嗝来。
“弄点热水喝吧。”李想拎了边上的热水壶,倒水给她。
虞连翘手捧着杯子,水只是温温,微弱的一点热气腾起来,扑到她的唇上。
她抿着水,轻言轻语道:“小时候,我觉得他可了不起了,打球打游戏,甚至打架,都没人能赢他。我哥最崇拜他,成日跟在他后头。因为只要跟着王辰,就再没人敢欺负他。我哥那么听他的话,傻傻的,王辰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虞连翘说得停了一停,然后惨然一笑:“……就算我哥傻,可是他那么聪明,他做什么不好呢?”
“他做什么?”李想问。
“他卖白粉。”虞连翘说,“只是,我们都不知道。”
她哥虞俊当兵退伍回来,进了戒毒所做管教警员。王辰如何得罪人丢了货,虞连翘不晓得,王辰是如何劝说虞俊的,也没有人知道。也许他并不需要劝说,只要轻轻一句带过,虞俊就会上心,就会想尽一切办法为他出力。所以,他才会把缴上的白粉偷出来,交给了王辰。如此的铤而走险,被发现,被追查,那都是必然的,已经与运气无关。
如果有运气可言,也只是王辰逃掉了,他没逃掉。王辰的身手一向比他敏捷,胆子又比他大,所以王辰能跳过六层高楼的窗台,而他却摔成血肉模糊。
“你知道我爸有多伤心吗?他恨不得我哥是病死的,随便怎么死,只是不能这样死,死得这样没光彩。我哥书读不好,也贪玩,可他人其实是很老实的。如果不是王辰,他怎么可能……”
虞连翘仍是一声声地打着嗝,直像是要把心呕出来一般。
李想挪到她身后,将她两手拉起,高举过头。“这样会好些。”他说,然后他的另一只手掌搭在她的胸下腹上,捂住她的胃。
隔着厚实的粗线毛衣,他掌心的温度并不能传到她身上。虞连翘所能感受到的只是那手掌搁在她身上的力度。这轻重恰到好处的熨贴,让她想起曾经看过的一部电影。那里面孱弱无望又让人无限回味的爱情。
“我想,我是爱上你了。”十二岁的玛蒂达这样对莱昂说。“你知道吗,这是我第一次爱上一个人。”她的声音,犹如尘埃在和光中悠悠漂浮,终于坠落。
四十岁的老男人擦着嘴边呛出的牛奶,反问她:“你没恋爱过,怎么知道这是爱?”
“我能感觉到。”她说。
冷酷的杀手听得目瞪口呆,“在哪儿?”。
“在我胃里,”她把手放到肚子上,轻轻揉着,“暖暖的,以前总有东西梗在这儿,现在……”
“没了。”虞连翘不由地轻喃。
“你说什么?”李想问。
“我说已经好了。”打嗝声的确没再响起,虞连翘动了动手,示意他放开。
“哦。”李想松了她高举过顶的手。她的双手垂下,但他放在她腹上的那只手却没挪开。
“你刚刚在想什么?”他低声问。
“没想什么,”虞连翘不自然地侧颈转向一边。他站在她身后,每当低头说话,鼻息便若有似无地拂到她的颈项上。虞连翘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她只知道自己并不想推拒,并不愿意甩开他的手。她贪恋着这点暖意。
夜这样凉,李想似乎靠得更近了一点。虞连翘的心开始有一丝丝的慌乱。很敏感很复杂,有恐惧又有期盼,分不清到底两种感受,哪个更多一些。
“《这个杀手不太冷》,记得吗?我刚刚想的就是这个。”她没法不说点什么。
“电影?记得啊。”李想顿了一顿,半晌才接道:“……还是和你一起看的。”
只是这样说着,以往两人厮混一处时的嬉笑玩闹,曾经说过的话、做过的事,正经的、轻佻的、深情的、决绝的,种种记忆都被勾了起来。
“你怎么想起这个来?”李想问。可接着却轻声感喟道:“你好像比以前胖一点了呢。”
他手掌贴着她的身体,自腹向上,往胸肋间移去。
以前这里是一格一格起落分明的骨头。他常爱用手指划着,和她开玩笑:“老板娘,我要两客排骨。”
李想在她的肋上缓缓抚摩,在他印象里,虞连翘一直是瘦的。最瘦的时候,是上一年的期末。那阵子她奶奶情况不太好,她又要复习考试,真正是像陀螺一样,医院、学校、家三地来回忙转。后来,总算熬到她姑姑回来了。
那会儿有一天,他带她到自己家。才刚转身,就见她趴在沙发扶手上睡着了,背上两片蝴蝶骨突立着,仿佛是她这一生要背负的刑架。
他就那样呆呆站着,远远看着,感到心疼,甚至无助。因为她总是推开他,即使再委婉巧妙,再温和谦卑,那也是抗拒的姿态。有时候,他觉得自己真是弄不明白她。
“不要,李想……”虞连翘伸手按住他,掌心盖在他的掌背上。
李想静静不动,与她的手一起停在她的身侧,拇指和食指像探出的半岛,与她的胸房下缘相接壤。镜子里是这样古怪的两个人影,他的脸上有一种孩子式的惶恐与无辜神情。于是,她克制着难忍的颤栗,向他微笑,轻声说道:“是长胖了,重了七斤呢,前些天在店里的磅称上量的。这段时间,人比较安心,吃得多,睡得也多。”
李想说:“胖了才好。我总希望你能胖一点,看着不那么可怜。”那时每次碰她,他都有种内疚的过意不去的心情,很滑稽,好像自己是在欺负她,一个不小心就把她给掰断了。
可虞连翘却沉默了下去。李想碰了碰她的手,虞连翘便抬头,与他在镜中对望。过了好一阵,她开口:“李想,她过世了……我奶奶,她也过世了。”
李想听了一怔,在看到她的住处时,他也曾一闪念地想到过。
一直以来,他都认为这个整日神情恹恹的老妇人,这个皱得像风干的果子般的老妇人是她的负累。既耽误她的前程,也耽误他和她的感情,他不知为此与虞连翘吵过多少架。
在最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