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非语气中的急促吓了两人一跳,朱弋来不及多问,匆匆跟在他身后撤离。原途返回时,原本顺利通过的机关因为山体震荡变得艰难许多,亦步亦趋如履薄冰地来到最后一关,也就是方才入内碰到的第一个难处,这次燕非无暇再用腕上软带系住彼此,三人只能各安天命。
燕非自不必说,朱弋也是勉强应付,小四年幼体弱,又没有任何庇护,不多时便失去平衡,被缠入红土泥淖之中。朱弋惊叫一声,立即回头去救,在颠簸中好不容易抓住了小四的手,朱弋叫道:“燕非,把带子抛过来,我系住小四,我们拉他出来!”
小四哭叫说:“朱弋……朱弋我不想死!”
朱弋柔声道:“不会的,不会的。”
燕非出现在朱弋身后,朱弋喜道:“快,拉他一把!”燕非目光落到只剩肩膀以上露在土面上的小四,脸上透出莫名寒意,小四顿时忘了害怕,在那眼神中噤若寒蝉——一种深重的绝望包围了他……察觉不到异常的朱弋依然努力于把小四往上拉拽,突然手里一空,她怔怔的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身体就被带离了所站的地面。
“朱弋——朱——”
小四只来得及喊出一声,整个身躯便被急剧起伏的红泥吞没。
杳无踪影。
“不——不要——小四!”反应过来的朱弋狂叫一声,奋力挣脱时后颈挨了一击,意识中黑暗席卷而来。
再睁开眼时,自己已经身处那个石洞里。朱弋下意识地伸手往边上一摸,空空如也,是了,小四已经不在了。她怔怔地回忆着这个事实,重又闭上眼。
小四的事,多想无益。朱弋将意念编织成网,在脑海中打捞着有用的讯息。那个匣子上,阳文内容大致是说,此物得自上神先祖,乃末阑创国神器,皇室得蒙天恩,守驻神物,外人蠢动,必受天罚,成为祭牲永葬地下。
凹进的阴文对朱弋来说至关重要:非天授命者,皇室血正者,与此无缘。
虽然没有记述任何开启的法子,但朱弋坚信拥有皇室血统的自己是打开它的不二人选。之前燕非和他所谓的主人恐怕就是苦恼于如何将匣子带离地下,以及怎样开启这两点上,看来她此番误入艳疆山真的是天授其命,阴差阳错之中冥冥自有安排。
是不是只有皇族的血才可以令到阳文退进,阴文浮显?朱弋下意识地抬起手来看,却发现两只手上整齐地包扎着布条,手指弯动,曲掌握拳都没有痛楚。心下奇怪,拆开布条一看,只有浅浅伤疤,皮肉已愈合得差不多了。
这怎么可能!难道她昏睡了许多天?可是腹中一点也不饿,明显距离进食没过多久。朱弋看到脚边放了一只水壶,山里除了水源外什么都有毒,能够治伤的也就只有这种腥臭无比的清水了……她拿起来晃一晃,还有半瓶,忍不住想,当真如此神奇,不但可以驱毒,还能生肌活肉?
一个声音说:“你醒了?觉得如何?”
朱弋没有抬眼,低声问:“我睡了多久?”
燕非说:“约莫一天。其实我的劲力不致如此,主要还是你太体弱了。”说着把纸包放在她膝盖上。
朱弋低头一看,这回倒不错,除了饼外还有肉食,她苦笑说:“我不想吃。”
燕非诧异说:“难道还要留到最关键的时候才吃?现在只有我们两人,你不必再担心挨饿。”
朱弋眼中一冷,朝他看去,只见他表情自然,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朱弋哼笑说:“是了,你一直都觉得小四只会消耗食粮,是个累赘,是么?”
燕非反问:“不是么?”
“可他只是个孩子,能派上什么用场?任何人在他这个年纪时都会拖累别人。”
“我只知道自己这个年纪时不是这样。”
他说得极其平静,朱弋懒得与之大谈伦理,心中突然一片疲累空乏,“如果有一天我也什么用都没有了,你也会像那样丢下我吧?”
燕非咬着馕饼边缘,思索良久,摇摇头,“不知道,那时再说吧。”
朱弋看一眼膝头纸包,只觉厌恶,动也不动,只管抱着水壶一小口一小口地饮水。那水虽然不像初次入喉时,腥涩难当,却也足够倒胃,再饿的人食欲都荡然无存。
就这样把半瓶水都灌下了肚,朱弋靠着洞壁,不想睡也不想吃,心中烦乱又空茫,挣了好一会儿,终于站起来朝外走。
燕非在身后问:“你要去哪里?”
“水边,我要洗澡。”朱弋头也不回地答道。
因是白天,没有獠兽出没,她得以顺利来到源头,那水喝起来虽然倒人胃口,洗起来却是不折不扣的清洌。朱弋知道燕非跟了过来,若在寻常,末阑女子被看一眼真面目都要天打雷劈,人皆得而诛之,何况还是在陌生男子眼下沐浴?然而朱弋骨子里本就离经叛道,唾弃教义,此时此刻哪还会顾忌那些男女有别的伦常?就那么率直地解开衣服,旁若无人地净身入浴。
洗了脸和身子,朱弋深吸一口气,沉入水中。长长黑发像丝绸安静蔓延,拿在手里的红纱如同这十几岁的灿烂青春,在水里肆意燃烧。
燕非突然扑通跳下来,朱弋抬起头,看他全身滴滴答答地湿了个透,诧异道:“干什么?”
燕非怔了怔,说:“看你很久没有动静……”
他头发本生又长又乱,湿了水后几乎全部贴在脸上,遮住了本就清瘦的脸庞。朱弋直直盯着他,心里忽然涌出一股怪异的感觉:无法恨他,纵使他做出许多在人看来可用“残忍”形容的事。却也无法靠近他,纵使也许自此以后,他们都必须相依为命。
也只有在这里,也只有落到此等地步,她的心里才会挤进来这样一个少年。
冷血,却又有着懵懂幽然目光的少年。与其说是安静,不如说是满身寂寞。
朱弋说:“我看你也洗洗吧,就算不为干净,至少可以治伤。”
燕非便除下身上衣物,布衣下的身体瘦而高挑,却也很结实。朱弋看着他一身伤疤,目光平静,神色自若,突然说:“你到我的下游去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