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金山伸手拦住了李谦，又对小牡丹笑了笑，说道：“姑娘，你的话不是一点儿道理都没有，只是太绝对了。既然你把话问到这儿，那我就坦诚地告诉你，我姓马的从来就没欺负过老百姓。不信的话，你可以到永定镇去打听打听。”

小牡丹低下了头，小声说：“也许您是个好人。”

马金山笑着说：“好啦，过去的事儿咱就不提了。你们先休息两天，再看看山下鬼子的动静……”。

小牡丹站起来，急切地说：“长官，您…要把我们怎么样？”

马金山大笑起来，说道：“姑娘，你误会了。俺们是八路军，又不是土匪，能把你们怎么样？不是俺们把你们劫上山的，当时不是碰巧遇上了，才把你们带上山的吗？”

小牡丹试探地问道：“您…会放我们下山？”

马金山笑着说：“你们随时可以走。”

小牡丹热泪盈眶，望着马金山，深深鞠了一躬。然后便跟着李谦出门去了

康万刚的房中，康万刚气得脸色铁青，背着手在屋里走来走去。

叶美霞劝道：“算啦，这都是没法子的事儿。谁能想到日本人会中途退场呢？”

康万刚跺了下脚，恨恨地说：“都怪我，日本人一进场子我就应当下手啊。一个少将、三个大佐，这要是干成了……”

叶美霞说：“幸亏你没干成，你要在戏台底下动手，当场就得炸死不少老百姓，你缺德不？小牡丹的戏班儿和咱们康家的人谁也别想跑，这会儿说不定都让日本人抓起来了。”

康万刚说：“住口！你这该死的娘们儿，就冲你老子也干不成大事儿。”

叶美霞说：“虽然没干成大事儿，可你总算没让康顺下了海，总算给你大哥帮上忙了。哎，我说；小牡丹的戏班呢？”

康万刚有气无力地说：“昨天晚上康顺搅了她的戏，又加上镇子外边有人打枪，小牡丹的戏班连夜就跑了。”

叶美霞问道：“昨天晚上我也听到了枪声，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呢？”

康万刚说：“不知道，难道是马金山的队伍下山打了日本人的伏击？果真那样的话，我可白忙活了。”

叶美霞冷笑了一声，又说道：“你可以继续给重庆打报告，说是你带人打的伏击呀！”

康万刚气急败坏地说：“牛皮吹得太大了就破了！敢打鬼子的伏击，击毙一名鬼子的少将，没有一个团的兵力就休想！我再笨也不会干出这种蠢事儿来。妈的，谁会想到鬼子会中途退席呢？”

永定镇寿仙堂后院儿上房里，金虎和玉虎小哥儿俩兴冲冲地走了进来。金虎把“录取通知书”往父亲手里一递，大声说：“爸、妈，我考上大学啦！”

田大夫接过“录取通知书”时，手不禁发抖了。他戴上老花镜，仔细看了一遍，脸上笑成了一朵花。看罢之后他又把录取通知书递给翠萍，笑着说：“你快看看，咱儿子考上大学啦！”

翠萍接过来看了几遍，连声口颂“阿弥陀佛”。

田大夫忙说：“金虎，快给你大娘和马奶奶拿去看看，再到大街上告诉你小翠姐一声，还得去义地把你姥爷接回来，咱田家门儿里出状元啦！得好好热闹热闹。”

金虎一蹦老高地出门去了。

田大夫兴奋地直搓手，一边在屋里踱着步，一边唱起了京剧：“我往日饮酒酒不醉，今日里，饮酒酒醉人哪……”

他发现玉虎还在跟前站着，就问道：“玉虎，你考得怎么样？”

玉虎迟疑了一会儿，红着脸说：“田……田大爷，我……我没参加考试。”

田玉川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忙问道：“为什么？是生病了吗？怎么没听你说呢？”

玉虎扬起脸，看了看田大爷，又低下头小声说：“田大爷，我……不想上学了。”

田玉川把脸一扳，急切地问道：“为什么？你的成绩不是一直挺好的吗？”

玉虎向前垮了一步，鼓足了勇气说道：“田大爷，我在您身边十多年了，我长大了，不能再在家里吃闲饭，我想帮帮您，到柜上去当伙计。”

田玉川一下子变了脸色，呼吸粗重了，五官也挪了位，他用颤抖的手指点着玉虎，气急败坏地说：“好小子！你……你是想气死我是吧？这么大的事儿，你跟我商量了吗？”

玉虎低下了头，喃喃地说：“田伯伯，您……老了，头发都白了一半儿，背也驼了。给病人按摩正骨时，哪次不是累得气喘吁吁的？李叔和王叔都走了，小翠儿姐姐也要走了，我现在长大了，得帮帮您了。”

“胡说！”田玉川头上的青筋暴涨，用力一拍桌子，大声吼道：“你给我听好了，今年没参加考试，我也不罚你了。在家好好复习，回头我去找你们康校长，哪怕咱再花点儿钱哩，等开了学你给我回学校去，明年再接着考！”

玉虎把脖子一梗，赌气地说：“我不！我就是要到柜上去当伙计，跟您学医。”

田玉川上来要打玉虎，翠萍忙拦住了他，对玉虎说：“还不快跑！”

“他敢――”田玉川气得浑身直哆嗦，对玉虎吼道：“翅膀硬了是吧？你到当院跪着去！多咱想好了多咱再起来！”

玉虎一跺脚，出了房门，真的到当院跪下了。

先是翠萍去拉，哪里拉得动？之后荷香也去劝玉虎，可玉虎就是不改口。田玉川更生气了，他隔着窗户吼道：“你个小兔崽子，不认错儿你就一直给我跪着，饭也不许吃！”

荷香走进了上房，不快地说：“有话不会好好说吗？你这是干什么？”

田玉川一瞪眼，对夫人大声说：“你还别逗我的火儿，怎么，我还不能管教他啦？我现在就是他爹，我管教自个儿子难道有错儿吗？”

门帘一挑，马老太太满脸堆笑地走了进来，对田玉川说道：“谁不让你管教儿子啦？可你也犯不着把自己气成那样儿呀!50多岁的人了，咋还那么大的火气？”

田玉川忙起身把马老太太扶到椅子上，陪着笑脸说：“娘，瞧瞧；把您老人家也惊动了，您坐。翠萍，快给娘沏茶。”

老太太坐下来，抿了口茶，用手一捋额前的头发，问道：“到底为了啥事儿，你发着么大的火？”

“娘，这小子胆子太大了。他跟谁也没打招呼，今年竟敢没去参加考学。”

马老太太微微一笑，说道：“玉虎想到柜上来帮你的忙，他倒是跟我念叨过。我一想，这也是他的一片孝心，你跟前又实在缺帮手，我一琢磨，也就同意了。”

田玉川一脸不快地埋怨道：“娘，这么大的事儿，您老人家怎么不提前跟我打个招呼呢？”

“跟你打招呼你能同意吗？”

“可我现在还是个‘不同意’。”田玉川赌气在老人对面坐了下来，继续埋怨道：“您老人家想想，玉虎跟金虎从小儿一块儿长大的，上学后一直在一个班里，如今金虎上了大学，玉虎却成了我柜上的小伙计，外人会怎么看您儿子？日后金山和宝荣他们两口子回来，您让我有什么脸见他们？”

老人用手戳了一下田玉川的脑门儿，笑着说：“你咋恁多心眼儿？他们两口子知道了，只能高兴，只能夸玉虎这孩子懂事儿。”

田玉川笑着说：“对呀，玉虎落一个‘懂事儿’，我可就得落一个‘不懂事儿’了。让自己的孩子上大学，让人家的儿子在柜上当小伙计儿，我成了什么人？”

老人抿嘴儿一乐，问道：“你把玉虎当啥？”

田玉川茫然地摊开双手，又看了看荷香和翠萍，睁大了眼睛说：“我……我当然把他当亲儿子了！这又错儿吗？”

“是吗？既然把他当亲儿子，干嘛就不能让他到柜上来帮你呢？是怕玉虎日后得了你们田家的祖传秘方正骨膏吗？”老太太将了田玉川一军。说罢，老人把目光转向荷香和翠萍，放声大笑起来。田玉川也绷不住，终于笑了。他叹了口气，小声说：“得，就依着您；谁让您是我娘呢？”他站起身来，冲窗外正跪着的玉虎大声喊道：“起来吧，小兔崽子；你赢啦！”

玉虎忙站起身来，拍了拍膝盖上的土，蹦蹦跳跳地朝前院柜上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