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来人有些惊愕,牛得青忙对来人说:“这就是家父。”
苏文昌忙跨上一步,单腿跪下,给老人行了礼。口称:“伯父您好!”
牛占一忙笑着说:“起来吧,小子;大清国早完了。如今不兴这个礼儿啦!哈……”
苏文昌立起身来说道:“当年我父亲在袁世凯手下当管带,我就出生在北京,我三岁那年父亲就带我们回了包头,之后就一直没来过北京。”
牛占一说:“当年袁世凯带兵灭了维新派,你爹就辞了职回包头经商。你们家总号的牌匾,是你爹专门打发人来北京求我给写的。听说你们家的买卖不错?你爹还好吗?”
苏文昌说:“牛老伯,我父亲已经去世了。我们家的买卖还不错,这不,我们已经把分号开到北京来了。我本想求您老人家给我的分号题写牌匾的,可是打听了半天,也没打听出您的下落。倒是得青兄的墨宝四处可见,我这才打听着找上门来了。能见到您实属意外,也没给老伯带礼物来,真是失礼了。”
牛占一笑着说:“我早不给人家写牌匾了,老朋友都劝我‘见好就收’,说题的多了,就不值钱了。实话告诉你,好多落款是我的名字的牌匾,其实都是我儿子写的。”
苏文昌笑着对牛得青一拱手,说道:“牛兄,您的润笔银子是……”
牛得青微微一笑,说道:“既是世交,就别提银子的事儿了。”
苏文昌把脸一板,说道:“牛兄此言差矣,在商言商,求人题写牌匾图的是个吉利,哪能让人家白写呢?这牌匾好比我们家的身份,我可不愿意别人把我们家的买卖看得一钱不值。”
牛得青大笑起来,说:“苏兄既然这么说,我就不客气了。我的字不卖钱,是用粮食换的,言无二价,一个字一石麦子。”
苏文昌笑了,说道:“牛兄这么大的名气,怎么会拿自己的墨宝换麦子呢?”
牛得青叹了口气说道:“自古道:民以食为天。可日本人拿咱们中国人不当人,把粮食都充做了军用,给咱们吃配给的混合面。我要钱干什么?有钱我也没地方买粮食呀!”
苏文昌大笑起来,说道:“这样吧,我跟日本人有生意上的往来,明天我先让商界的日本朋友给府上送十袋面粉,剩下的以后再说。牛兄以为如何?”
牛得青点了下头,说道:“这样最好,不怕你笑话,家中很久没吃到净米净面了。就是弄到点儿麦子,也是在家中用碾药的‘药碾子’碾碎,搀上点儿菜熬面糊糊喝。”
苏文昌叹了口气,说道:“快了,我看这小日本快他妈滚蛋了,等国军打回来就好了。”
说罢,苏文昌起身告辞了。
夜晚,在草木窄的后院儿,牛得青和几个知识分子模样的年轻人一起书写着标语。旁边的人说道:“牛兄,你可真了不起。哪条标语的字体都不一样,让那些文化汉奸想查都没法查。”
牛得青边写边说道:“没法子,组织上不让我上前线,我也只好干点儿力所能及的事儿吧。”
上房里传来牛占一老人的声音:“得青啊!早点歇着吧。”
牛得青答应了一声,继续书写着。
街上传来了警车的声音,牛得青一口吹灭了蜡烛。
第二天早上,牛得青招呼着伙计开张营业。牛占一老人拄着拐棍走了出来,坐在靠墙角的椅子上,喝开了茶。牛得青一边给老父亲斟茶,一边说道:“爸,今天咱就能吃到白面了。我给您包顿饺子吃?”
老人咽了下口水,说道:“咱家可有些日子没包饺子吃了,我还真馋了。”老人叹了口气又说道:“光有白面也吃不成饺子呀,嗨,咱还是凑合吃烙饼吧,放点儿油盐就成了,省事儿。”
牛得青低下了头,惭愧地说:“爸,儿子让您老人家吃苦了……”
老人挥了下手,说道:“有白面吃还叫吃苦?小子,爹怎么能怪你呢?赶上这操蛋的年头儿,谁有什么辙?我就操他日本人的姥姥的……”
牛得青忙拦阻道:“爸,您老人家小点儿声儿,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老人诡秘地一笑,用手指着儿子说道:“小子,你打量你干的那些事儿我不知道吗?你经常跟一帮大学生来往,你们凑在一块儿都说了些什么,我可全听见了。”
牛得青紧张地说:“爸,您老人家可别乱说,那…那可是要掉脑袋的呀!”
老人大声说:“当顺民就不掉脑袋啦?那天几个日本兵跑到百花楼去逛窑子,完了事儿一分钱不给,临走还把王掌柜的给打死了。我早盘算好了,日本人要是敢到草木斋来抢东西,我他妈先下手宰了他!”
牛得青紧张地扶起老人,说道:“爸,您放心。日本人除了吃喝,就是对女人感兴趣。他们到咱草木斋来干什么?我扶您到后边歇着去吧。”
老人眯起眼睛,自言自语道:“小子,你说那高老爷子,他怎么一去不回头了?这都十几年了,他也不来取他的画儿。万一有个闪失,我死了都闭不上眼哪!”
牛得青说道:“爸,您放心,等稍微太平点儿,我亲自到永定镇去访一访这位高老爷子。就算他不在了,我也要找到他的后人,把那幅画儿还给人家。”
老人拍了拍儿子的手,说道:“小子,你可记住喽,那幅画儿可一定得还给人家呀!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咱老牛家可从来不占人家的便宜呀!”
牛得青连连点头,陪着笑脸说道:“爸,我记住啦!那老爷子家住永定镇,姓高,会练武术,对不对?您一百个放心!”
牛占一老人叹了口气,说道:“你说我可真糊涂,当初怎么忘了问他家的具体住址了呢?”
牛得青问道:“爸,您说那老爷子他叫什么名字?”
牛占一老人皱着眉头,苦苦思索着说道:“我光记着他姓高,他叫…高…高什么来着?唉――,这人一上岁数,‘记性’就不行了。前些年他的名字我张口就能说上来,如今……”
牛得青笑了笑,说道:“您甭着急,您再想想看。高老爷子他是干什么的呀?”
牛占一老人眯起眼睛,说道:“早先是开镖局的,可有名了!后来…我就说不好了。”
牛得青思索了一会儿,说道:“他家里总不会是寒门小户吧?”
牛占一老人说:“那当然,高家可有名了。想当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