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雍正十一年，六月初一。

夜，无月。

二更鼓响，养心殿里还是灯火通明。放下刚刚批阅好的边关加急奏折，雍正才从龙书案后面慢慢的站了起来，他用力晃了几下头，有些眩晕打了个晃。在一旁伺候的李德全赶紧上前，扶住了皇上。

“皇上，二更了，该就寝了。”李德全低声提醒道。

雍正站稳身子，长出了一口气，点头往里屋走。忽然站住了，他回身问道：“海望来过了？”

“是。海大人说，探子回报，今夜会有刺客入宫。”李德全有些紧张，海望并没有说刺客行动的时间，更不知道有多少人参与。

雍正眉头一皱，问：“谁在外面？”

“回皇上的话，是亲王爷。”李德全急忙回道。“王爷已经下令，撤消了禁宫的守卫。”

雍正愣了一下，随即淡淡的一笑，伸展开双臂。李德全急忙上前给皇上宽衣解带，雍正穿着中衣并没有急着上床就寝，反而兴致高涨的让李德全架琴焚香。不一会儿，东稍间里的半人高的紫金蟠龙炉里就冒出袅袅青烟，香气弥漫。

香汤净手，雍正坐到琴架后面，随手挑弦，先是弹了几声《广陵散》的调子，觉得有些过于激昂，有失身份。皱眉想了想，又调弦起音，琴音自指下悠扬划出，他微微一笑闭上眼睛信手拨弦。

福海看到闪烁的星光，跳下宫墙，悄无声息的落在了养心门里，凑到允耳边说：“爷，来了。”

曲调回旋在深夜的皇宫，平和闲定，冲淡了紫禁城原有的肃杀。允会心一笑，皇上还真是不甘寂寞，这分明是要参与其中。再听曲子，竟是《渔樵问答》，显而易见是要在生死关头，以隐贤逸士之风彰显他的帝王胸襟。略一思索，低声道：“放进来，利索点，别惊了驾。”

福海领命飞身跃上房顶，从怀中取出夜明珠向空中抛去，在夜空里划下一长两短的光线。又重复了一次，才把夜明珠再次收入怀中。随即，甬道上传来了“吱呦呦”连绵不断的开启宫门之声。

隐在隆福门到养心门夹道上的几名刺客，听到宫门打开的声音，已经察觉到行刺的事情已经暴露。为首的青衣少年略一踟蹰，正要带人撤退，身后的隆福门一时间点起了齐刷刷的两排火把，足有百十号人。

安七鸩双手环胸，站在隆福门下，冲着青衣少年微微一笑。那少年暗叫不好，退已无可能，只好硬着头皮带人冲入养心门。养心殿前殿的院子里空空如野，房顶上却黑影林立，福海冷冷盯着那青衣少年。

明知道是飞蛾扑火，刺客们也已经别无选择，穿过角门，绕过影壁被赶入了养心殿的后院。进了后院，青衣少年信心大增，后院房顶上除了跟进来的福海，只有一个身穿滚龙袍的少年，手持八宝如意三尖两刃刀，淡定的站在了院子当中。

此时青衣少年才注意到，原来有人在此弹琴，曲调悠然自得，飘逸洒脱。而那个看上去不过十六七岁的少年王爷，已与夜色曲调融为一体，他有着比夜更深重的沉稳，也有着比曲调更平和的恬淡。

允的沉稳恬淡让青衣少年也镇定了些，青衣少年转头看福海，福海只是站在房顶上，看上去并不想和他们动手。青衣少年一挥手，站在他左右的两个刺客提剑上前。

两柄利剑明明刺中了允的龙袍，允却在剑光下消失了踪影。等刺客再找到允的时候，允已经到了他们的身后，人到了他们的身后，刀还在他们身上游走。青衣少年暗暗叫苦，没想到这么个养尊处优的少年王爷，竟是高手。

青衣少年再次挥手，又有四名刺客上前吧允团团围住，允还是在期间游走。他并不伤人，更像是在和人练刀套招。只是那六个刺客想要逃出他的刀影，闯入东稍间也不可能。

曲调刀光，如影随行，相互呼应如同江上渔叟和山间樵夫有问有答，相应成趣。直到那六名刺客均已重复用招，允才厌烦了一般，刀攥一拨，离他最近的那个人滚倒在一边。福海点点头，侍卫们七手八脚的上前把他困了个结实，还顺手从刺客的衣服上扯下一块衣襟，塞到他的嘴里。随后刺客相继倒下，无人能过了允的一人一刀。

在旁边观战的青衣少年冷冷一笑，琴声暴露了雍正的位置，他只要一个机会。青衣少年看准四把利剑同时刺向允之时，飞身踏在前面的人肩上，直扑东稍间的窗棂。允应该闪开，双拳难敌四手，何况是四把利剑。允闪开，青衣少年就可以在瞬间穿入窗棂。允不能闪开，他身后是皇上，他的骄傲也不允许他退却分毫。

允拔地而起，跃起的并不高，但刚好让过四把利剑，拦住青衣少年。允一掌打在青衣少年的胸口，绕是左手打在了右胸，也让青衣少年当时就觉得气息一滞，在想要提起过关，一口鲜血喷出，重重的摔倒地上。

雍正听到有人坠地，改用泼刺和三弹的技法造成的强烈音响，应和着切分的节奏，使人感到高山巍巍，樵夫咚咚的斧伐声。允也虽琴音加快了进攻的节奏，今夜行刺的首脑已经被擒，他下手更无顾忌，不过三两小节，已将其余七人砍得残肢断头，再难还手。

允正要收刀，黑影从空中闪过。两个人趁夜疾驰落在房顶，企图从上面砸碎瓦片，进入寝宫。允弃刀，长身上了东耳房，拿起藏在房顶上的硬弓。

弓如满月，箭似流星。

一箭双雕，穿喉而过。

刺客没来得及叫出声，已经气绝从半空中坠落到地上。福海轻轻一点头，除了被侍卫们拿下的七个人，今夜入宫行刺的十三人再无活口。允把硬弓丢给福海，飞身跃下。这次他落地时，故意发出沉重的声响。

琴音骤停。

雍正看看眼前的香炉，炉香未尽，不足一刻。满意的轻轻勾起嘴角，起身道：“朕已经尽兴了，跪安吧。”

“喳。”

允、福海单膝点地，转身走出了养心殿。

安七鸩不知道何时到了养心殿外，看到允出来，上前回道：“王爷，府里有人在宫门报进。”

“什么事？”允停住了脚步。府里有赫东额在，没有大事是不会到宫里找他的。可是，他真的想不出来，府里能发生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情。

“福晋醒了。”安七鸩躬身回道。

“爷，今夜回府，还是在宫里就寝？”福海听到这话，也走了过来。

允微微蹙眉，随后淡淡的说：“更衣，去百花楼。”

“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