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里,我突然发现清溪边一个蹲着的身影站了起来,大约是听见了我的呼唤,那身影迟疑了一会儿,又颓然坐了下去。
那一定是涛子!
谢天谢地,他没事!
“涛子,涛子,是你吗?”我发疯一样朝那身影跑去,电瓶光跟着扫过去,定在他身上。
那确实是涛子,好小子,一个人蹲坐在清溪边,双手抱着头,满面痛苦表情,眼里竟然满是泪水!
“涛子,果然是你!”我跌跌撞撞地跑下岸,见涛子安然无恙地坐着,高兴得都哭了,“涛子,你个傻小子,你、你都把嫂子给吓死了!”
涛子难过地站起来,垂着头,声音小得跟蚊子叫似的:“嫂子,我,我把钱弄丢了!”
“嫂子已经听七公说了。”我拉着涛子的手,一边往岸上去,一边说,“涛子,钱掉了是小事,人没事就好!他们没把你怎样吧?”
涛子摇摇头:“我闻了他们喷出来的一股烟,然后就迷糊了。嫂子,我真没用,我对不起你!”
“别说这个了,涛子,中午饭都没吃,早饿了吧?快和嫂子回去吃饭!”我心里悬着的大石头落了地,一时感觉很轻松,便变得唠叨起来,“涛子,不是嫂子怪你啊,你不该不回家,不吃饭啊!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嫂子有多担心啊!”
“嫂子,我――”
“你别说了!我知道,你害怕嫂子骂你,对吧?”我轻柔地问。
哪知涛子却摇了摇头:“嫂子,你要真骂,我心里倒什么都不怕了!”
“那你害怕什么?为什么不敢回家?”
“嫂子,我,我害怕你伤心难过,害怕看见你伤心难过的样子!我并不怕你骂,你要骂骂我,我心里倒好受得多。但我晓得你是绝对不肯骂我的,我因此才怕回家,怕得连死的想法都有!”
“涛子,你真傻!”我把涛子拉得拢了些,用手抓住了他的衣服后襟道,“涛子,钱掉了,嫂子自然是会难过的。可是,你这样子躲着嫂子,不回家,不吃饭,嫂子会更难过,你晓得吗?”
“嫂子,我晓得了!”涛子哽咽道。
“知道了就好,以后可不许再犯傻了!”
这时,前面突然亮起了红红的火把,闹轰轰地像是有很多人。
“好了,那一定是找到了,我说过涛子命硬,没那么被克死的!”一个声音高声道,是伯伯。
回家后,叔叔和伯伯追问涛子被骗的细节。原来,涛子揣着存折,兴冲冲地往镇上去。想想即将开始的新学年,他心里有一种渴望,渴望马上就考上一个好大学,早日参加工作,早日挣钱给我这个当嫂子的用。
到了镇上,还没进储蓄所的大门,他便迫切地拿出存折,几乎是快跑着往里面走。
储蓄所门前摆了几个蔬菜摊子,摊主们一边等着顾客,一边聊着闲天。有两个中年男人,紧挨在门边,东张西望地,不像好人。见涛子匆匆跑来,两人相互递了个眼色,一人点燃了一支烟,并排着往门前一站,拦住了大门。
涛子见两人挡了他的路,礼貌地说:“两位大叔,请让一下,我要进去!”
抽烟的中年人做出一副忽然明白过来的样子道:“哦,不好意思,挡了你的路哈!”这人一边说,一边将一口浓烟朝涛子喷了过去。
涛子呼吸了那烟,心头忽然变得稀里糊涂起来,神思恍惚地来到营业窗口,将存折递给营业员,竟将存折上所有的钱都取了出来,还没来得及数,就全数交给了紧跟在身后的两个中年人。两个中年人接过钱,转身就走了,涛子则茫然地往回走。他离开场镇,下到江边,沿江岸走了快两里路,突然感觉一阵江风拂面,他的神智渐渐清醒了些,忽然想起自己把钱全取了,而且交给了两个自己都不认识的人,这一清醒,吓得他几乎晕死过去!
涛子立即跑回到储蓄所门外,可哪还见那两个骗子的影子?问了问那几个做蔬菜生意的人,有人说往下场口去了,怕不早过了江。他没命地往下场口追去,一直追到江边,却见渡船正在对岸靠着,有两个人影正渐渐地远去,远得只能看见一点黑黑的影子。
涛子颓然地坐在礁石上,捂了脸痛哭起来:“我的钱!我的钱啊!”
有要过江的在渡口等船,听他哭钱,忙围上来问:“孩子,你钱怎么了?”
涛子边哭边诉说掉钱的经过,围观的人群听了,纷纷骂那两个丧天良的骗子,却又都爱莫能助。恰巧七公路过,连忙道:“涛子,去派出所报案吧,或许能有点帮助!”
涛子哭了一阵,已经静下来。于是和七公一同去报案,派出所的人立了案,安慰了涛子几句,又骂了骗子几句,接着就表示,要尽力破案,算是在人道主义上给涛子以支持。
涛子跟七公回村后,怕我伤心,不敢回家,便去了清溪,找最偏僻的地方,一坐就是大半天。幸好没出事。
这一夜,我辗转反侧,不能入睡。
夜,黑漆漆、静悄悄的。我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却什么也看不见;耳朵注意地听着外面的动静,却什么也听不见。我只能听见自己在心里的声音,那是对上苍的控诉,带着我的血和泪。
老天爷,你怎么对我这么狠?为什么要在我本就很痛的伤口上再撒一把盐?我杜静上辈子到底造过什么孽,这辈子你要这么残忍地惩罚我?公婆死了,丈夫死了,你还要我怎样?我现在唯一的寄托就是用我丈夫用生命换来的那一点点钱供涛子读书,养大宝宝,可就连这么一点点钱,你都不肯为我留住,你是非得把我逼上绝路啊?……
上苍早已死了,它根本就听不见我的控诉。它只会让夜更黑,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而我的心,比这夜更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