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里。回想起自己多么依赖巴里的帮助才能好好照顾科林,回想起一同放声大笑时的慰藉,回想起巴里是多么精神蓬勃又慷慨大度。她眼前清晰如昨地浮现出他的身影,个子不高,脸色红润,在最后一次派对上跟帕明德跳起摇摆舞。回想起他模仿霍华德·莫里森对丛地破口大骂的样子,也回想起他颇有技巧地劝科林只把肥仔的举动当做青少年的正常行为,而不要以为他是要反社会,这样的口才是唯巴里独有的。
特莎不敢想巴里·菲尔布拉泽的离开对身边这个男人意味着什么;不敢想他们要如何面对他留下的突兀空白。让她害怕的还有科林对逝者许下了一个无力实现的诺言,而且他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那么想要与玛丽攀谈几句,可是玛丽却有多不喜欢他。与平常一样,特莎的忧虑与伤心之外还掺杂着对肥仔的担心,如同一只毛茸茸的小蠕虫在心里直挠。怎样才能避免跟他正面冲突,怎样才能劝他一同去观看巴里下葬,或者若是他不去,怎样才能让科林不觉察——说起来,若真能这样倒更省心。
“接下来我们将以一首歌结束今天的仪式。歌是巴里的女儿尼安和西沃恩选的,对她们和她们的父亲都有特殊的意义。”牧师说,措词和语气让人感到他与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情撇清了关系。
藏起来的音箱突然鼓点阵阵,教堂里的人们几乎惊得跳了起来。一个美国口音念道“啊哈啊哈”,紧接着jay…z开始说唱:
好女孩变坏啦——goodgirlgonebad—
来——三——步takethree—
开始action。
我的暴风雨里没有云……nocloudsinmystorms……
随它下,我划艇冲向名利场letitrain,ihydroplaneintofame
像道·琼斯一样泻万丈……in’downlikethedowjones……
有人以为是放错音乐了,霍华德和雪莉感到大失体统,面面相觑。可是既没人按暂停键,也没人跑下走道来大呼抱歉。紧接着一个性感有力的女声开始唱:
我心在你手youhavemyheart
永无咫尺遥andaybeinmagazines
可你总是我的星辰……butyou’llstillbemystar……
抬棺人又把柳条棺材沿着走道往回抬,玛丽和孩子们紧随其后。
……大雨让天地倾覆……noingmorethanever
彼此仍在身旁knobsp;我的伞下有你youcanstandundermyumbuh…rella
我的伞下有你youcanstandundermyumbuh…rella
大家依次往教堂外走去,小心自己的脚步不要踩成了这首歌的节奏。
2
安德鲁·普莱斯握着父亲变速自行车的龙头,小心翼翼地把它推出车库,生怕不小心擦刮到一旁的汽车。下石阶过铁门的时候他把车扛了起来,等到了小道上,才单脚踩着踏板,滑出好几码,另一条腿跨过车座骑起来。他往左一拐,飞快地转到陡得让人眩晕的坡路上,不捏刹车,任凭车速愈来愈快,朝帕格镇冲去。
灌木篱墙和天空似乎融为了一体,风像马鞭一样抽过他干净的头发,刺痛了刚刚洗好的脸,他想象自己是在室内赛车场里骑车。骑到菲尔布拉泽家的楔形花园旁边,才捏了捏刹车,因为几个月前就在这个急转弯处,他因为车速太快而摔倒过,牛仔裤摔破了,半边脸满是擦伤,只好立马掉头回家。
他借助惯性往前滑行,单手扶着龙头,上了教堂街,又享受了一回冲下坡的速度感,虽然不如刚才刺激。看见人们在教堂外把一个棺材往灵车上抬,大群身着黑衣的人从沉重的木门里走出,他轻轻捏了一把刹车,然后拼命踩踏板,拐过街角,直到再也看不见这一切。他不愿看见肥仔从教堂出来,身旁跟着悲痛欲绝的鸽笼子。肥仔身上穿的会是那套便宜的黑色套装,昨天的英语课上,他还带着半是搞笑半是轻蔑的神情细细描述过一番。这时碰见他,就简直是撞见朋友丢脸。
安德鲁慢悠悠地骑过广场,一手把飘到脸上的头发往后拢,心里琢磨着,不知清冷的空气对紫红的青春痘会有什么作用,也不知抗菌洗面奶能不能让痘子看起来不那么张牙舞爪。他在心里默念自己编的故事:刚从肥仔家来(挺逼真的,为什么不呢),所以霍普街就是去河边最快的捷径,与从第一条支路横穿过去耗时相当。这样盖亚·鲍登就没理由以为他骑过来是专程为了看她(假使她正好往窗外望,正好看见他骑车经过,并且正好认出车上是谁的话)。安德鲁并没指望能有机会跟她解释自己怎么会骑到她住的这条街来,不过他还是把自编的故事掖在心里,因为有备而来,至少能让他焕发出若无其事的超脱感,这样比较酷。
其实他就是想来探探她家住哪栋房子。其实他已经两次趁周末骑到这条梯田似的小街上来过,不过还是没弄清圣杯究竟藏在哪一幢小楼里。坐在校车里透过脏兮兮的车窗鬼鬼祟祟侦察到的结果,也只有她住在门牌号是双数的右手边。
他转过街角,竭力摆出镇定的样子,装作一个抄近道慢慢骑车去河边的人,沉浸在严肃的思考中,不过万一碰上同学,也十分乐意打个招呼。
她在。就在人行道上。安德鲁的腿还在不停地做机械运动,可是根本感觉不到脚下的踏板,然后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居然骑着这么细细的两个轮胎,还保持着平衡,真是奇怪。她正低头在皮包里翻东西,铜褐色的头发垂在脸旁。她身后房门微开,门牌号是10。黑色t恤是短款的,露出一截腰来,下面穿着紧身牛仔裤,扎宽皮带……正当他从她身边骑过时,她关好门转过身来,头发从美丽的脸庞滑回脑后,她清清楚楚地叫道:“噢,嗨!”带着她的伦敦音。
“嗨!”他也说。腿还在一刻不住地蹬。骑出了六英尺,十二英尺。为什么不停车!慌乱让他一直往前,头也不敢回,转眼已经骑到了街尽头。千万别他妈摔下来呀!他转过街角,惊魂未定,至于把她甩在身后究竟是松了口气还是失望沮丧,也简直想不明白。
见他妈的鬼。
他一直骑到帕格山脚下那片树林。河水透过树木的空隙,闪着粼粼的光芒。可是他的眼中只有盖亚的影子,就像霓虹灯烙在视网膜上。窄路变成了只够一人通过的土路,河面吹来的轻风抚摸着他的脸。他不知道自己的脸早已一片绯红,因为一切只在倏忽之间。
“我操!”他对着新鲜的空气和无人涉足的小径大喊。
他翻来覆去地品味刚刚无意间获得的宝藏,无比兴奋:她完美的身体,在紧身牛仔裤和有弹性的棉t恤下呼之欲出;身后的小楼门牌号是10,挂在简陋的蓝色复合板门上:“噢,嗨”脱口而出,十分自然——那么他的脸一定在她脑子里留下了印记。这可是与那张惊为天人的脸庞相连的一颗脑子啊。
自行车在露出卵石的粗糙地面上颠簸不停。兴奋不已的安德鲁直到快要失去平衡时才翻身下车。他推车走过树木的间隙,来到狭窄的河岸边,把车就势放倒在地,让它躺在一株株木本银莲花之间,盛开的白色花朵就像一颗颗小星星,上次来时,还一朵也没开呢。
他刚开始借自行车那一阵,父亲常常告诫说:“进商店的时候要锁车。我警告你啊,如果车给偷了……”
可是链条不够长,哪棵树上也拴不了。况且,离父亲越远,他就越不怕。安德鲁一边继续回味那截平坦光滑的腰,还有盖亚精致的脸庞,一边大步走到河岸与山体相接的地方,山在这里被河水冲刷,像一面土石嶙峋的悬崖,突出在湍急的河水上。
河岸最窄处遍是碎石,又湿又滑。假如你的脚已经比初次来时长大了一倍,那么唯一的走法就是侧身而行,脸贴山壁,紧抓树根和岩石。
河水和湿土的气味扑面而来,润润的,绿绿的,这味道安德鲁再熟悉不过了。踩在土和草覆盖的窄窄河岸上,双手在山壁上摸索岩石和罅隙,这种感觉同样熟悉。这块秘密的所在,是他和肥仔十一岁时发现的。当时他们都明白所做的事再危险不过,大人肯定不会允许——之前警告他们不准靠近这条河的禁令还少吗?两个人都很害怕,可又不肯让对方知道,只好紧紧贴着危机四伏的山崖往前挪,双手紧紧抓住突出的岩石,到最窄处,还死死拽住对方的t恤。
多年来熟能生巧,安德鲁虽然心不在焉,却仍然像螃蟹一样挨着岩壁前行,任凭湍急的河水在脚下三英尺处奔涌。他灵巧地一蹲,再一个闪身,就钻进了多年前发现的那个山洞。当时,这个山洞简直像上天奖赏他们冒险精神的礼物。现在他已经无法在里面站直身子,可是这块比双人帐篷稍大的空间毕竟还容得下两个十几岁的男孩肩并肩躺下,听脚下流水汩汩,望着三角形的洞口框出的那一方天空,被树枝分割得支离破碎。
头一次来时,他们拿树棍在墙上戳来捅去,可终究没有发现一条通往上面修道院的秘密小道。但两个人单枪匹马找到这样一处匿身之所,已让他们着实得意了一阵,并且发誓永远保守这个秘密。安德鲁还模模糊糊地记得庄重发誓的场景,好像还吐了唾沫、赌了咒。那时他们叫它山洞,可是如今,这儿已被改称为鸽笼子眼儿好长时间了。
小小的空间里充满泥土的气息,虽然倾斜而下的洞顶是石头的。洞里有一道深绿色的水痕,说明这儿过去曾经被淹过,不过尚未没到洞顶。地上扔满了他们抽完的烟头,还有纸板烟嘴。安德鲁坐了下来,双腿垂在洞口,脚下便是浑浊的绿色河水。他从夹克口袋里摸出香烟和打火机,这是用最后一点生日礼金买的,因为零花钱已经被掐断供给了。他点燃烟,深深吸了一口,重新回味起与盖亚·鲍登美妙的邂逅,竭力回忆起当时的每一个细节。蜂腰、翘臀,t恤和皮带之间一截奶油般滑腻的皮肤,饱满的宽宽嘴唇,“噢,嗨。”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她不穿校服的样子。她一个人挽着皮包,是要去哪儿?星期六一早,帕格镇有什么可做?说不定是要赶车去亚维尔?从他视线消失之后,她会去干什么?女性的秘密,是哪一种攫走了她?
然后他又第一百次问自己,如此美好的躯壳之中,究竟有没有可能只住了一颗庸常的灵魂。这个问题只因盖亚而起,在惊鸿一瞥地首次看见她之前,他从来没想到过身体和灵魂会不会两相独立这件事情。即使是在想象她的乳房什么形状,摸起来感觉如何时——他只是透过略有些透明的校服衬衫看到她的白色胸罩——他还是拒绝相信她的魅力仅仅止于肉体。她的一举一动都深深打动着他,仿如他最喜爱的音乐。让这举世无双的身体轻盈灵动的灵魂,一定也与众不同吧?若不是为了盛装更加珍贵的东西,自然怎会造出这样一具容器?
女人裸体什么样子,安德鲁是知道的,因为肥仔那间阁楼卧室里,电脑上是没装家长监控软件的。但凡能找到的免费黄色图片,他们都一起探索过了:剃光的阴户;掰开的粉红阴唇,里面是幽深的洞穴和缝隙;撅起的屁股,露出千层万叠的肛门;涂着厚厚口红的嘴淌下精液来。还有一种惊险感往往会令安德鲁的兴奋加剧,那就是直到沃尔太太在楼梯半中央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他们才会惊觉她马上要进来了。看到特别诡异的场面,他们的笑声简直要掀翻屋顶,有时候安德鲁也分不清究竟是兴奋还是恶心(皮鞭和鞍头、制服、绳索、丝袜,还有一回,一种带螺钉的玩意儿,还有肉里刺出的针,那女人的脸都僵住了,惨叫不绝,这个特写镜头,连肥仔都没笑出来)。
他和肥仔一同成为了硅胶隆胸的鉴定家,那些胸个个都大得吓人,浑圆紧绷。
“塑料的。”他们坐在显示屏前,其中一个会正儿八经地发言,身后的房门插了插销,防止肥仔的父母突然闯入。屏幕上的金发女郎跨骑在体毛浓密的壮汉身上,高高举起双臂,棕色乳头的巨乳挺立在窄窄的胸腔前,就像两个保龄球,两边的底下各有一道细痕泛着亮光,那便是硅胶植入的地方。想都想得出来摸上去手感如何:结结实实,就像皮肤下埋了足球一样。安德鲁想不出还有什么比天然的乳房更性感的东西,柔软绵密,说不定还颇有弹性,乳头(但愿)硬硬的,正好形成对比。
夜深人静时,这些图像就和现实生活中的女生融为一体,还加进了靠得够近时透过衣服的那一小点触感。尼安是菲尔布拉泽家双胞胎姐妹里容貌稍逊的一个,可是圣诞节迪斯科舞会时,在闷不透风的剧场里,她可比妹妹更热情一点。他们在黑暗角落里,借着发霉的幕布半遮半掩,贴面抱在一起,安德鲁把舌头伸进她嘴里。他的手一直进攻到她胸罩带子那儿,但再也无法前进,因为她不住地躲闪。他之所以如此大胆,是因为知道在外面的夜色中,肥仔可比他更进了一垒。现在他的脑子里全是盖亚的影子,悸动不已。她既是他所见过最性感的女孩,也是另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渴望的源泉。有时候,音乐中的和弦变了,或是节奏变了,会让他的内心一阵颤抖,而盖亚·鲍登竟有同样的力量。
他用烟蒂点燃下一根烟,把烟蒂丢进下面的流水中。听见一阵熟悉的窸窣声,欠身一看,正是肥仔,穿着葬礼正装,沿着山壁横行而来,到最窄处两手攀壁,直奔安德鲁坐处。
“肥仔。”
“汪汪。”
安德鲁挪挪腿,给肥仔腾出地儿来,让他好爬进鸽笼子眼儿。
“他妈的。”肥仔爬进来,说。他样子古怪,活像只蜘蛛,黑色套装衬得他的长腿长手更加瘦削。
安德鲁递过一根香烟给他。肥仔老是像站在风口一样点烟,一手护着火苗,眉头微皱。他抽了一口,朝鸽笼子眼儿外面吐出一个烟圈,伸手把灰色的领带拉松。他穿这一身衣服看上去比平时老成,而且居然少了几分傻气。膝盖和袖口都在来山洞的路上沾了泥土。
“你要是看到了,准会以为他们是一对基友。”肥仔又狠狠抽了一口,说。
“鸽笼子很伤心吧,是不是?”
“伤心?他精神都要失常了!哭得简直都要背过气去。比那个狗屁寡妇还糟糕。”
安德鲁大笑起来。肥仔又吹出一个烟圈,揉了揉他那大得比例失调的耳朵。
“我提早溜出来了。人还没埋下去呢。”
他们默默地抽着烟,有一分钟谁也没说话,都望着外面浑浊的河水。安德鲁一边吞云吐雾,一边琢磨着那句“提早溜出来”,心想相比之下,肥仔自己能做主事的可真多。而他和自由之间,永远隔着一个怒气冲冲的西蒙:在山顶小屋,有时仅仅是因为出现在西蒙面前,就可能招来一通责罚。哲学和宗教课上的一个话题曾经让安德鲁浮想联翩:古代的天神总是无缘无故就大发雷霆、乱伤无辜,而刚刚进入文明时代的人们想尽一切办法去安抚天神的愤怒。等他学到公平这个词,又思考过究竟什么才是公平:父亲是一位异教神,母亲是主持仪式的女祭司。她想要参透他的意志,平息他的怒火,屡败屡试,直面一切,却固执地相信她的神内心是宽宏大量、通情达理的。
肥仔把头倚在鸽笼子眼儿的石壁上,朝着洞顶吐烟圈。心里琢磨着要讲给安德鲁听的那件事。整个葬礼进行中,父亲在旁边捂着手帕抽抽搭搭的时候,他都在排练话要怎样开头。肥仔迫不及待要把事情讲出来,几乎快要无法自制。不过他已经暗下决心,不能轻易一股脑儿全部倒出。对于肥仔来说,说出这件事与做了它差不多同样重要。他可不愿安德鲁以为他一路小跑过来,是专门为了逞这口舌之快。
“你知道菲尔布拉泽在议会留了个缺吧?”安德鲁说。
“知道啊。”肥仔回答,安德鲁主动开腔打发冷场的时间,他高兴还来不及。
“西饼说他要竞选那个职位。”
“西饼要竞选?”
肥仔对着安德鲁皱起了眉头。
“他脑子里进了什么水?”
“他觉得菲尔布拉泽一直从某个承包商手里拿回扣。”安德鲁是某天早晨听见西蒙在厨房跟鲁思谈到这事儿的。一切就都得到解释了。“他也想捞一把。”
“不是巴里·菲尔布拉泽,”肥仔一边往地上弹烟灰,一边大笑起来,“也不是我们教区的议会。那个人叫什么菲尔立,是亚维尔的。以前还是温特登的校董呢。鸽笼子可吓了一跳。报社还请他做点评什么的。这个菲尔立算是玩儿完了。西饼难道不看《亚维尔公报》?”
安德鲁瞪眼望着肥仔。
“我就知道他会闹这种笑话。”
他把烟头在泥地上摁熄,为父亲白痴一样的行为感到尴尬。西蒙攀错树枝已经不是第一回了。他远离镇上所有的人,对他们的喜怒哀乐不屑一顾,躲在山顶的小房子里离群索居,沾沾自喜,然后道听途说得来一点错误消息,便蠢蠢欲动,置全家的脸面于不顾。
“不老实得很,西饼,对吧?”肥仔说。
他们叫他西饼,因为这是鲁思对丈夫的昵称。肥仔去安德鲁家喝茶的时候听她叫过一次,从此他嘴里的西蒙就再也没了别的名字。
“没错,不老实。”安德鲁说。他心想如果告诉父亲他把人和议会都搞错了,会不会使他回心转意,不再继续参选。
“说来也巧,”肥仔说,“鸽笼子也想参选。”
肥仔从鼻孔里呼出一口烟,瞪着安德鲁头顶岩石的缝隙。
“那么选民是会投票给王八蛋,”他说,“还是投给蠢瓜呢?”
安德鲁笑了。没什么比听肥仔叫他爸爸王八蛋更让他开心的了。
“现在我们来换个玩法。”肥仔说,嘴里叼着烟,拍拍屁股,虽说他知道信封其实在衬衫胸前的口袋里。“给,”他一把抽出来,打开封口,给安德鲁看里面装了什么:一粒粒胡椒大小的荚果,和皱巴巴的茎叶混在一起。
“仙麻,那个是。”
“什么东西?”
“大麻没受精,叶尖和嫩芽就是这玩意儿,”肥仔说,“专门为你吸得高兴搞来的。”
“和一般的大麻有什么不同?”安德鲁问。他和肥仔一起在鸽笼子眼儿里分享过好几坨蜡一样的大麻树脂。
“就是烟儿不大一样,大概?”肥仔回答,也摁熄了烟头。他从衣袋里掏出一盒烟纸,抽出三张薄薄的,揉在一起。
“从科比手头买的?”安德鲁问,轻轻拨了拨信封里的东西,闻了一闻。
人人都知道,买毒品,找斯凯·科比。他比他们高一个年级,正在读六年级第一学期。他爷爷是个老嬉皮士,因为种大麻上了法庭好几次。
“嗯。你记不记得,有个家伙叫奥伯的,”肥仔说,撕开一根香烟,把烟丝倒在纸上,“住在丛地。你要什么他都能搞到。来一巴掌也可以,只要你想挨。”
“谁想挨一巴掌呢。”安德鲁一边说,一边看肥仔的脸。
“喏。”肥仔说,伸手拿回信封,把仙麻洒在烟丝上。他把这混合物卷起来,舔舔烟纸边儿,黏好。把纸板烟嘴利落地插了进去,把尾部捏尖。
“漂亮。”他高兴地说。
他准备先向安德鲁引荐仙麻,作为热身,然后再公布新闻。他伸手问安德鲁要来打火机,把烟嘴衔在嘴里,点燃,若有所思地使劲吸了一口,喷出一股长长的蓝色烟雾,然后又来一次。
“唔。”他在肺里含了一口烟气,然后假扮起鸽笼子来——自从某年圣诞节特莎给他上过一堂品酒课后,他就这副腔调了。“有药草香。回味很足。后调是……我操……”
一股劲儿直冲上脑门,不过他还保持坐姿,一口气呼出来,他大笑不止。
“……来试试。”
安德鲁欠身把烟接过来,先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肥仔那张平时便秘似的苦瓜脸此刻居然挂着开心不已的笑容,反差着实有趣。
安德鲁抽了一口,感到药物的力量如射线一样从肺里发散出来,将他松绑,令他放松。再来一口,大脑仿佛化作羽毛飘了出去,所有的褶皱都舒展开来,一切变得平滑、简单和美好。
“漂亮。”他学着肥仔说,听见自己的嗓音,微笑爬上脸庞。肥仔已经伸出手指迫不及待了,他把烟还给肥仔,享受这一刻的极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