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丽今天很高兴,她进进出出吹着悠扬口哨,事儿做得特别快,回到家里,撇开仆人亲自下厨为苏甸和初来咋到的李国赓做了一顿道地的南洋风味餐,虾饼金黄,沙茶辣鲜红,椰浆鸡肉盛在苏甸刚刚带回来的雪白的瓷盂里,香沁入骨!欢乐的伊丽眼角眉梢都洋溢的浓郁喜气,笑声在偌大的楼房里充盈着,引得众人亦快乐无比。
秋含秋意叽叽喳喳在一边玩耍,苏甸冲过凉出来,将她们抱到膝上坐着,她们一人揪住他的一只耳朵,说爹爹的耳朵真长,苏甸闭着眼睛,故意疼得吱吱叫,孩子们大乐。
哎,好快活嘛!
苏甸睁眼,理元站在他面前微笑,他赶忙放下孩子站起来,让座递烟,理元说你现在烟瘾好重嘛,恭喜恭喜,又做了一回新郎官啊,苏甸忙嘘了一声,理元会意一笑,大声道,伊丽,你今天给我们做什幺好吃的嘛?
伊丽端着一盘剥好的榴莲轻快地走过来,她今天家常打扮,雪白的掐腰短褂,外面系一条鲜艳的软缎纱笼,丰盛黑发挽成高高顶髻,乌溜溜圆眼里盛满了温热笑意。苏甸忙接过来,拈一块入口,他说榴莲这玩艺儿真奇怪,一旦入口便浓香沁骨,以前吃不习惯,现在不吃还真想,想得魂不附体!
理元哈哈大笑,阿甸,喜欢雪茄与榴莲,你恐怕与我差不多呢,看来我们可以长期合作,我想最终你是要留在南洋的。
苏甸不置可否,笑着打开一瓶胭脂色的淡酒,招呼李国赓与理元相识,理元说,文质彬彬的好小伙子嘛,阿甸,你是如虎添翼了呢,苏甸说,国赓要去学校进修一段,回来再说。
伊丽不断夹菜到国赓碗里,说,多吃点儿,多吃点儿长个,读书人尽长心眼儿,身子骨儿看起来是弱些呢。
苏甸说没事儿,晒晒毒日头就长个儿了,我刚到南洋的时候,也就是他的岁数,个儿还没他高呢,伊丽瞪了他一眼,你现在也没他高呀,苏甸叹了一口气,我也没有他的命,自小想读书亦没能念几个字,伊丽,国赓与我不一般,中英文都了得呢。
好,好,伊丽含笑着给国赓夹了一块炸得喷香的虾饼。
理元说,阿甸,近来糖价不断上扬,你有什幺打算?苏甸抬头望理元似笑非笑的脸,怎幺,你怕我与你抢生意幺?理元笑笑,生意大家做,你不抢,傍的人自然也会抢的,近来王记的势头就旺得不得了,甸兄,我是认真来与你商量对策的。苏甸叹道,瞧瞧,不加把劲儿不行呢,我才回去不多久,就让人家占了上峰了。伊丽,我们拉下啦。理元说那倒未必,天时地利人和,可能对大家都有利嘛。
苏甸点起一支雪茄,注视着它一点一点燃烧。理元说,你也做,做吧,生意要做就要做大,单纯做糖,与红毛直接签单,做头盘商,大起大落,更有意思一些。苏甸说恐怕不单是有意思吧,生意谁都喜欢做大,关键是有多少把握。
阿甸,生意的事儿,总是有起有落,要赚得好,也要赔得起。六七分把握就可以了,你再思量一下?
理元兄,我与你不一样,我没有家底,赔不起的。
理元看苏甸心事重重的样子,就笑笑说,你慢慢思量,今日刚回来,就早些歇息吧,过些日子再说,横竖我耐心地等你回话。要知道,我们在别人的地盘做事,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
理元走了,苏甸将国赓安顿停当,跟着伊丽走进他自己的房间,伊丽在灯下一字一句向他汇报近日生意状况,乌黑圆眼闪着深深喜悦,她说得很细,苏甸却有些心不在焉,一会儿就要去倒杯水喝,要不就在房里踱来踱去,一会儿又跳到沙发上盘腿坐着,伊丽奇怪道,阿甸,你今天怎幺啦?
没怎么,口渴。
她起身要去为他加水,苏甸却一手将她揽过来,深深叹了一口气,把脸深深埋在她蓬松丰盛的黑发里,伊丽,你不知道我在唐山有多想你!
骗鬼嘛,你们新婚燕尔。
唉,真的,想你,想孩子,想,想得都快发疯了,苏甸深深吮吸她洁净的沁人心脾的发香,止不住心潮汹涌,一滴热泪落到伊丽额头上,伊丽一颤,一直握在手里的雕花玻璃杯掉了,在楠木地板上跳了几跳,没有破,倒滚到床底下去了,她要去捡,苏甸不肯,结实有力的手臂紧紧匝住她的腰,眼睛里激情荡漾:
伊丽,伊丽,你这小促狭鬼!
伊丽潸然泪下,这些天她一再警告自己对男人不要太在乎,男人都是喜新厌旧的,母亲伊努愁苦不堪的皱纹就是自己的前车之鉴,想到痴处绝望至极,她甚至做好了自带女儿生活的准备。
窗外涛声依旧,苏甸笨手笨脚扯过浴巾帮她擦泪,她哧地笑出声来,将浴巾踢得远远的,孩子一般在偌大的床上打了一个欢快的滚儿,带泪的伊丽鲜艳如答哩山上怒放的木棉花,苏甸久久盯着她,盯得她心慌,扑的吹灭了洋烛。
潮涨潮落,夜夜澎湃。
深秋山风呼啸,不可抗拒的冷意从厚重的木门缝里透将进来,吱呀作响,就在苏甸替伊丽擦拭眼泪的时候,客氏在沉重帐幔里独自惊出了一身冷汗。自从苏甸离开金沙,她夜夜迟睡早醒,食量亦跟小鸟一般般。客氏自幼乖巧规矩,不曾养过女孩儿的婆婆苏刘氏向来待她如已出,如今见她一日一日黄瘦下去,急得不得了,客氏一声声咳着,倒反过来安慰婆婆,说没事儿。
番客两头家,元配活守寡,这是闽南人司空见惯了的,客氏想这大概就是女人的命,她认了,新婚之夜,她慌乱而羞怯,苏甸出门时冷淡的眼神深深在她心头烙了个印儿,她时时感到心口疼痛,但不知如何是好。
苏甸走的时候,一件长袖衫忘记带走,随便地挂在床头上,衣衫上还残存着他浓郁的汗味,本该浆洗干净,她却在洗衫之前又命仆妇从勾桶儿里倒翻出来,忘情地搂着,将自己的脸埋了进去,久久闻着他的味道,热泪盈眶,这就是你的男人,无论他到了天涯海角!
客氏将舍不得洗涮的布衫折迭好,整整齐齐放在鸳鸯戏水的锦缎枕头下,夜夜枕着夫君的衫儿睡觉,白天专心侍候公婆,公婆却也没甚事可做,正当壮年的公公苏守业早就不做农活了,百无聊赖,就一个劲儿地胖起来,整日就坐在客厅待客,阿头还是常常带着猫五来串门噌食,猫五就在迷宫似的房间里默不出声窜来窜去。客氏有时会牵着猫五的手,给他最好的肉吃,带着他去看稀罕,这座番银砌就的大厝包着青砖围墙,深邃得令外人不知底细,客氏却连瓦片儿里的每根草都熟悉,她的天地就这幺大!一年三百六十天磕着着小脚走过来走过去,有猫五作伴还好,没有猫五她就发呆,就那么坐着,那把年代久远的楠木束腰扶手椅,坐也坐凹了。
客氏夜间睡眠一天比一天少,日间常常蔫坐在楠木椅上生神梦影,时而喃喃自语,时而眼睛发直。这天苏刘氏进房来,见状吓得魂飞魄散,踅进厅里揉着胸,好容易喘过一口气来,对在院里眯眼养神的苏守业说,不行不行,看来咱这大宅子阳气不足,媳妇这病恐怕不容易好咧!
苏守业不语,咕嘟咕嘟抽着水烟袋。
你倒是说话呀。
不好说,守业为难地。
媳妇这样,总得想个法儿啊。
恰好这时客氏牵着猫五的小手从房里出来,她今天略施脂粉,盈盈一握的腰上系着淡青色裙儿,罩着杏色短袄,愈发如弱花扶水,楚楚动人。
苏守业换了烟丝,刚刚噙上又拔了出来,咦,今天阿头没来,猫五倒来了,苏刘氏说,阿头近来有钱了,只顾自己吃乌烟,那里顾得上孩子。守业道,这孩儿,在阿妍面前倒乖巧,古怪得很哪。苏刘氏不以为然道,这有什么嘛,小孩儿如小狗儿,谁给食就对谁摇尾巴。
守业不置可否,还是盯着猫五不放。
不盈三尺的猫五乖乖地跟着客氏,顺着眼接过她递给他的白切肉,并不像以往一般狼吞虎咽,倒珍爱地包起来,客氏叫他回去与母亲分食,猫五说母亲吃长斋,闻荤腥必吐,阿爷却是一定要食的,客氏说那就听姨的话,好好与阿爷分食。
阿爷不管我了。
不管你也还是你阿爷。听话。
猫五答应着,高高兴兴跑了出去,猫五跟谁都没有话说,唯独对客氏有说不完的悄悄话。客氏兀自望着猫五的背影微笑。
苏守业瞥了客氏一眼,悄悄对苏刘氏说,我看阿妍的病或许没有那么严重,她这是喜欢孩子哩,这好办一点,最好的办法当然是叫阿甸回来,或索性收养个孩儿,妇道人家水性,分分心就好了。苏刘氏说,咱们就要了猫五如何?收猫五做养子,本来就是现成摆在那里的亲戚,他和阿妍有缘啊。
苏守业跳了起来,你说幺子胡话,猫五在林家算是独子,且林家门风不好,狗屎崎这些年做烟土做大了,怕是比阿甸还有钱呢,人家稀罕你养么?!
行啊行啊,不要就拉倒,你急什么嘛!苏刘氏叹了一口气,有钱不养家亦是无用,他要养家,猫五也不至于这样肚饱眼馋的。
狗屎崎妾倒是娶了一个又一个,苏守业坏坏地笑道,你想想,那些堂子里的莺莺燕燕,身上的物件都是别人使坏了的,中看不中用,还能算女人幺?苏刘氏呸了一声,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苏守业绷着脸挺认真,我说的是真话,你看狗屎崎,除了猫五还有什幺,连个女仔都养不出来!没准连猫五都不是他的呢,我苏守业这辈子赚不了大钱,却实实在在养了三个好儿子。
猫五怪可怜的。
我肯定这孩儿亦不是省油的灯,苏守业将烟袋交给女人添水,这样吧,猫五肯定不能要,老三不是刚养了个女孩儿幺,抱过来给阿妍养,我看阿甸是有些造化的,养好了也是金枝玉叶,就算抱过来招招弟儿吧。
秋声从剌桐城抱过来的时候,秋雨连绵不绝,冷冽雨水从蓊郁的龙眼树上滴到窗前碧绿的芭蕉叶上,答答作响。苏刘氏特意在屋檐下挂了两个圆圆的大红灯笼,暖洋洋光芒在大院里闪闪烁烁,直透客氏心底,她出神地盯着孩子圆润的绽放着细涡的小手,久不见天日的脸上泛出动人红晕。
苏刘氏笑呵呵喂孩子牛奶米糊,教了客氏许多养孩儿的窍门,客氏起先还略略带羞,却很快就悟出门道,她向邻居订了牛奶,不久小秋声就养得红头花色,稚气的笑声给这冷寂的豪宅增添了无限生气。
两个女人为孩子整日忙得不亦乐乎,苏守业却烦了,说要出去走走,刘氏诧异道,你要去哪里?眼见着天就冷了。守业说我一天到晚呆在这大厝里,闷得死人,妇道人家不要多问男人的事儿,该走就走,该回来我就回来。
苏刘氏说你丢下我们孤儿寡母算怎幺回事儿嘛?苏守业生气地说,你这张嘴啊,唉,我不过是去走走,运水就在镇上,随叫随到,要不我让老三从剌桐城回来?
人家做生意,一家子好好的。
叫老二也行。
何必拆散人家年轻夫妻嘛。
那你叫我咋办?苏守业生气地,苏刘氏低了头不作声,客氏却抬起头来,爹爹,你去吧,我和阿姆守家就是。守业望了望媳妇,夜间大门要关紧,白日里无事亦不要大开,有事叫你兄弟,猫五虽然还是个孩子,到底是别人的,你少与他纠缠为好。
客氏头低低的说好。
苏守业挟了个包袱,撑着绛红的油纸伞走进绵绵秋雨里,今年秋,天漏了似的,一天总有半天是湿的。苏刘氏还在赌气,客氏送公公出门,站在门坎上呆了一会儿,关上大门,倚在红油油半新的门扇上闭上眼睛,微微喘着气儿,猫五的确还是个孩子,可他哀哀的神态总是令她心旌飘摇,猫五虽小,爬墙钻洞时敏捷异常,除非他自己不来,否则谁拦得住?
客氏穿过迷茫雨帘,去收挂在屋檐下秋声的尿布,支着竹竿,一片一片在红泥炭炉上烤。还不会说话的秋声突然哭了起来,哭声响亮,客氏磕着小脚儿进屋,见猫五正出神地伏在秋声摇篮上,痴迷地盯着女婴红嫩的脸蛋,秋声柔圆的拳头抗议似地挥舞着,一拳一拳都落在他瘦削肩上,猫五竟浑然不觉,咧开有些油腻的嘴巴兀自笑着。
猫五,你怎么就进来了?
我来看妹妹。
妹妹小,你不要吓她。
我没有吓她,我喜欢她。
猫五在红砖地上一跳,跳到很高的楠木椅上,盘脚坐着,咧嘴笑了起来,客氏好容易将秋声哄得安静,盖上蚊帐布,走,猫五,吃饭去,她牵着猫五悠悠走过长长护厝,说到吃猫五总是眉飞色舞,但猫五今天似乎没有太多食欲,他说他爹爹回家了,带了颜色味道都很浓的腊肉,腊肉炒青蒜芹菜,昨天就吃多了,咸得拼命喝水,深更半夜起来好多次。
你娘怎能让你这样吃呢,客氏叹息道,要吃伤的。猫五说,爷爷吃烟,爹爹睡觉,我娘她不吃荤,我不吃谁吃?有肉总比没肉好。
来,多喝点汤。
猫五喝了半碗汤,到底禁不住肉的诱惑,埋头啃食起来。
客氏待猫五如上宾,苏刘氏看着,想到守业出门前说的话,心里不是滋味,六岁的猫五当然是孩子,可与客氏对话,言谈举止俨然如饱经世故的成人,她说,猫五,你爹爹这次回家,不走了吧?
走的,过年再回来。
客氏起身为为婆婆盛饭,桌上是早上才炖的酱油煲仔肉,只顾吃肉的猫五抬头说,我也要一碗饭,客氏赶快盛了,温情地看着孩子吃饭,心想狗屎崎虽名声不好,好歹一年回家三五次,而且总是要回来过年的,苏甸出洋八年回家娶亲,却只给自己留下空房和一件汗衫,客氏想着眼圈就红了,时光流逝,他的体味早已消失殆尽。
客氏抚摸着猫五儿时睡得扁扁的头,这也是没人疼的孩子,一想到没人疼,就愈发的怜惜起来,猫五,等学堂建好你就过来读书,好孩子读书才有出息,告诉你娘,苏家祠不收你的钱。
婶娘,爹爹要带我去剌桐城呢。
真的?
当然是真的。
客氏心里一沉,到底是别人的儿子,她又为他盛了一碗饭看着他吃了下去,然后慢慢收拾碗筷,苏刘氏目光辘辘盯着她,阿妍,你自己还没吃呢,客氏顿时觉得自己腹里空空荡荡,她舀了一碗汤慢慢喝,咽吃了小半碗米饭。
苏刘氏心疼地,阿妍,你自己身子骨要顾,我已经告诉你很多次了,我们苏家还等着靠你传宗接代呢。你这样饮食不调自然血脉不足,血脉不足是没法坐胎的。
客氏低头不语。
猫五似懂非懂听着,苏刘氏说,猫五,你妈叫你呢,回去罢。
猫五殃殃走了,刘氏插上门栓,悄悄扯了扯媳妇宽大的马蹄袖,两个女人颤巍巍走到异常冷清的后院,苏刘氏叫客氏在祖宗牌位前烧了三柱香,她幽幽说,阿妍,神主下面,就埋着三缸银子,银子家里还有的是,你只管用,甸儿是你的,是唐山人迟早要回唐山来,我们都老了,这个家以后肯定是你的,养好身子骨儿才是正事。
客氏跪在神主面前磕头,她抬起头来,合掌许愿,眼前朦胧闪过苏甸矫健身影,泪眼婆娑,禁不住哽咽不已。苏刘氏说,傻孩儿,别哭,多少人都这么过来了,别人能过,我们也能过。
他不愿回来,他不喜欢我!
阿妍,不要胡说。
他就是不喜欢我,不喜欢的。
刚才看上去还雪肤花貌的客氏突然就抽搐着尖叫起来,苍白颜面刹时削薄如纸,苏刘氏吓坏了,一把捂住客氏的嘴,举目四望,幸好宅里仆妇都到溪边洗衫去了,客氏叫声悬在宅里洄流,无论如何溢不出高墙去,她深深吁出一口气,低声喝道,阿妍,别胡闹,再胡闹你就不配做甸儿的媳妇!
柔弱的客氏噤口,目光凄惶无处逃窜。
苏刘氏悬在心里的石头落了地,她拖客氏起来,调了姜茶让她慢慢喝,寻思着等守业回来,叫他去刺桐城抓药给客氏调理身体。
出奇冗长的秋雨终于停了。
秋高气爽的日子流水一般过去,苏甸的番仔楼就要封顶,苏守业在一个热闹墟日洋洋得意回来了。闪缎的长袍马褂,碗帽簇新,上面钉着水头极佳的翠玉佩,看上去倒像新郎官。
他骑着威风凛凛的高头大马,马夫短衣绑腿在一边走着,身后却跟了一顶偌大彩轿,四个惠安轿夫扛得呼哧呼哧的,他趾高气扬在墟上走了一圈,还没到家呢,早就有多事的人踅入苏家宅第,说刘氏刘氏,不得了了,你男人从潮州娶了妾回来了。
正在穿纳鞋底的苏刘氏似信非信抬起头,见守业下了马,郑重其事掀了毛呢轿帘,走出袅袅婷婷含笑的女孩儿,油黑大辫,裹着半大的脚,高低厚跟的鞋头有孔,隐隐露着红润健康的脚趾头,她挽着沉重的包袱儿,走起路来倒步履生风。
苏守业将那妙龄女子引入家门,付过车马费,见自家婆娘瞪着眼睛,忙陪笑道,我看潮州女子性情温顺,做活利索,就买了一个,宝珠,过来见见老夫人。
宝珠在苏刘氏跟前跪下来。
苏刘氏勉强还了礼就回房去了,守业见状忙跟了进去,捻着半长的胡须哧的笑出声来,怎么?八字还没一撇呢,就喝了半缸子醋了。苏刘氏哼了一声,都说饱暖思淫欲,一点都没错的,守业说,呔,我买宝珠是要服侍阿妍的,怎么说阿甸都是番客,偌大的家单单有仆妇外工,连个贴身使唤的丫头都没有,象话吗?
有什么不像话的?你这才是不像话呢。
唉,妇人家气度就是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