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径自向着楼上房间走了去。

吴双日朝楼下看了一眼，见孙雷冲他挤了挤眼，一副‘请君珍重、自求多福’的表情，还用力揉了揉脖子。

“这老头提起师父的名头，应该是他老人家的朋友……不过师父的朋友有这么欺负小辈的么？没准是师父的对头呢……”心中忐忑，却又不能失了礼数，吴双日只好抬腿跟了上去。

‘砰!’

吴双日刚走进去，那老人就探出长长的胳膊把门狠狠地关上了。

看到吴双日脸色变了变，老人轻哼了一声，三步两步走到沙发旁，五马长枪地坐了下去。

死死地盯着吴双日的眼睛，老人点了根烟，深吸一口，“陈怀远，他……死了？”

这一问落进吴双日耳朵里，无异于晴天霹雳！

“他怎么知道？事发了？‘袍哥会’的人都知道了？难不成这些天没搭理我，是去调查去了？”心里一阵翻江倒海，脸上还得故作镇定，吴双日皱了眉眼，狠狠瞪了那老人一下，怒吼：“你说什么？”

老人的反应却出乎吴双日的意料，他缓缓闭上了眼睛，眼缝里竟然涌出一滴泪来！

“狗日的陈娃不听劝，老子叫他不要进黑社会……别进‘袍哥会’……他偏不听！到老落下什么好了？有家难归，客死异乡……”猛地睁开眼睛，老人夹着烟的右手狠狠地朝吴双日所在的方向点了点，“你说，他的后事是怎么办的？说不明白，老子现在劈了你！我杨木生要搞的人，‘袍哥会’的锤子们可保不住你！”

先前还以为是‘袍哥会’派人试探，待到听这老人报了名字，吴双日才想起在整理陈怀远遗物时见过这个杨木生的照片。那是一张黑白照，是陈怀远年轻时和另外一个青年的合影，在相片背后写着‘53年，成都，与木生合影留念’的字样。

如果不是听杨木生自己报了名字，说不定吴双日也就忘了这事儿，可如今听他一说，那张小照片上的人影顿时浮现在他脑海里了。细一看，倒真有七分相似。

人虽然很有可能是那个人，可人心却难把握。从前是好友，如今呢？人死如灯灭，人走茶就凉，吴双日可不想冒险‘认亲’。

不过，这杨木生既然能讲出陈怀远已死这样的话来，他心里也应该有那么几分底子，即便是试探吧，可吴双日想要处理得妥帖，也颇为难。

“杨……爷爷。”脑子里琢磨着种种可能发生的状况，吴双日不得不开口了，“师父给我看过你俩的合影，好像是五几年的时候，在成都照的。那时候你们可真年轻。”

不说已死，也不说不死，吴双日牢牢地把住了嘴，故作沉着，一双眼睛死死盯在杨木生的脸上，就看他有什么反应。

“哼。”轻声一哼，杨木生伸手擦了把老泪，叹了口气，“你比你师父多了股子聪明劲儿，脑袋会转弯。他就不行，死脑筋，不听劝。当初要是听我的，和‘袍哥会’这帮狗日的保持距离，哪会落得个费尽心血却不得好的下场呢？”

脸上挂笑，眸子里还流露出三分伤感，吴双日规规矩矩地站得笔挺，一副恭聆教诲的模样，就是不接话。

“说你聪明，是因为你心里懂得藏事儿啊……你师父得了癌症，这我知道。”杨木生把目光从吴双日的脸上移了开，向窗外眺去，“刚过了春节那阵儿，我都坐车去了太原，可给他打电话他就是不接。他好强，死要面子，怕是不想让我看到他病怏怏的样子，所以……所以我又倒车回了重庆。”

吴双日点了点头，想起陈怀远坐在轮椅上自杀时的模样，也不禁鼻子发酸、泪水上涌。

那都是被病逼的，他老人家不愿意让人看到自己的病态……

吴双日的表情落到眼中，杨木生吐出口闷气，甩手将半只香烟丢到地上，用力踏上一脚，

“娃娃，你和‘袍哥会’的人说你师父出门访友，这我不信！他那病，早该到了晚期，治都治不了，哪有力气访友？况且，这世上除了我，也没有哪个人被他放在眼里了，你说的都是假话！”眼看着吴双日张嘴辩驳，杨木生确不给他机会，接着说道：“别看‘袍哥会’这帮狗日的收容了你，可他们没抱好心思！老子要是动手收拾你，可没人帮得了你。作为长辈，我不想拆你台、坏你前程，不过，你得和我说实话，我那兄弟，他……到底怎么了？”

对于杨木生的威胁，吴双日确实反感，可是听他那诚恳的语气，看他那急切的表情，吴双日却没有发作的立场，原本油滑的一张嘴，愣是吐不出一个字来。

杨木生站了起来，缓缓走到吴双日身前，伸手搭在他肩膀上，“娃娃，我那兄弟有识人的眼力，他既然挑了你出来接班，那你肯定品质不坏。陈娃得癌症这事儿，就我一个人知道，‘袍哥会’这帮狗日的即便有点耳闻，也肯定不详实。要是你还是个爷们，你就把你师父的事儿和我说个清楚。我这身子骨也挺不了几年了，不会坏到戳你的破绽的地步，还要留着一张老脸去九泉之下见我那好兄弟的……”说道这里，他的语气愈发哽咽，泪水又要往下溢。

一腔悲情得不到发泄，吴双日的小脸也憋得通红，身体不禁轻轻颤了一阵。

考虑到这杨木生是师父生前好友，况且人家又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吴双日心知瞒不下去了，只好赌上一赌。

如果这杨木生是探子，那就说明‘袍哥会’已经开始怀疑吴双日了。软的不行，人家可以来硬的，找个僻静的地方，老虎凳辣椒水一上，事后再一灭口，即便陈怀远还活着，也不到证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