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云天悍总算是听到了,他抬起头来,疑惑地瞥他一眼,“何事?”
俊美的脸孔恢复笑容,那白皙的肌肤有如女子,每回他一笑,云天悍总要皱眉好几次。
“此回盈收……庄主是不满意?”他虽然笑着,目光却只盯着他手上的账簿。
云天悍一怔,啪地一声把本子给合盖上了,还索性丢到一旁去,“我很满意,二云商行有你经营,我当然放心。”
原来是心不在焉。霍青杨眯眼笑着,“庄主有心事,何妨说来听听?”
云天悍若有所思扫他一眼,“的确,你鬼点子多,也许能有办法。”
霍青杨那笑纹更深了,“过奖了。”
“青杨,我知道你一直打算撮合我跟你妹妹,但你应该知道我对兰馨的感觉从来都只有手足之情,别无暧昧。”
“……现在,是抛开公事,要谈私事了?”
“不错。”他点头。
霍青杨微微笑着,明显可见,他态度随即变了,从一个管事的身份转为和他对等的朋友关系。
“三年前那场血雨,你我都有失亲之痛,兰馨她会出面争夺镖主之位,一方面是为承父志,以告慰先父之灵,一方面也是为了能够帮上你的忙,让你顺利执掌过云庄,我会接下这二云商行的管事之位,她也为你说了不少话。天悍,你该知道,她是个死心眼的丫头,既钟情于你,就是为你抛颅洒血她也在所不惜,你说这样一个女孩,你能无情无义?就算你对她只有手足之情,我仍希望你能善待她,给她一个名分。”既是要谈,那他就摊开来谈了,这一回,他打算彻底地说个清楚了,为了妹妹,他可是不惜当一回小人。
“……你还是不明白,就算我肯给她名分,我不爱她,到头来只会伤害她,你若真的是为了兰馨好,就该帮我说服她对我死心才是。”云天悍凝着神色,思虑半晌后,说道,“……我与柳儿在她师父面前已经拜过堂,只是柳儿心里有障碍,我们成亲的事才迟未宣布,虽然未进洞房,但我已认定她是我的妻子了。”
霍青杨看起来似乎很意外,他未料到他们已经拜堂。这么说,如柳是一定会成为他的妻子了,那么,他也只好退而求其次了。
“天悍,我索性把话说白了吧,男人三妻四妾是平常事,如今我不要求你在如柳姑娘和兰馨之间作一个选择,只要你肯给兰馨一个交代,我想兰馨她会满足,那么我霍家仍为你所用,若是你不肯,那么,如今你已能独当一面,也该是我们兄妹退出的时候了。”
“青杨!”云天悍拍桌而起。本来柳儿至今迟迟不肯与他成亲,他本是要请他帮忙想个办法,他没有想到他会说出这种话!这三年来,多亏有他们兄妹鼎力相助,他才能压住过云庄里一群大老们的声音,顺利地掌控过云庄众多的事业,休说他们若是在此时退出,他会落个绝情绝义,只会利用朋友的小人之名,他更不希望失去霍家兄妹这对自小到大的朋友,霍青杨该晓得!他紧紧握住拳头,恼怒地瞪住他,“……今日这番话,我当是东风过耳,不许再提!”
“那可不成,我霍青杨一旦说出口了,就是一诺千金。”他起身作揖,“庄主,这些账本我留下了,三月之后,是否能继续为你效劳,全凭你一句话了,告辞。”
他头也不回,走出书房,显然是毫无商量余地了。
望着那决然的背影,他掐起账簿。
“……好个霍青杨,你可真会给我找麻烦!”云天悍摔下账簿,愤怒已极。
过云庄里的流言总是沸沸腾腾,热热闹闹。
虽然这天气还冷着不去,可这庄里的厨房每日都像那些流言一样,沸腾又吵闹。
“陈总管,听说霍老板和庄主闹不愉快了?”杜厨子顶不甘心地瞪着炉灶上炖着的补品,说是要给那断掌女子补身的,要不是庄主亲自吩咐下来,这盅补品他可不愿意炖哩!居然还要陈总管亲自照应着给端去,她这架子摆得可真大了!那一回还未先告知就把他的人给调了去!
“老杜,你这是听谁说的?”陈总管随即扯眉,就是人多口杂了!他身为过云庄的总管家,可不容许这嘴碎之事四处传去。
“这你就甭管了。哎,这庄主真是色迷心窍了,为一个断掌的女子,值得吗?”他敲着那盅还不滚好的补品,真想在里面给它放些东西,或者随便煮煮也好,可是不行,这可是打着他杜厨子的名号哩,何况一板一眼的总管又在一旁看着。
“老杜,你是大男人,怎也学起女子爱嚼舌根了?”上头的事,他向来只照办不多问,下面的是非,他从来也只听而不闻。
“总管,您这是在骂我们了?”一旁洗菜的杜大嫂道,她是杜厨子的儿媳妇,人很勤快,都快生了也来帮忙,就是那张嘴不饶人,一听陈总管的话,她立刻发难,“我们也都是关心庄主啊!这断掌克夫,自古都是这么说的,万一庄主真娶了她,出了什么事,那——”
“呸呸呸!庄主命长得很,他会长命百岁!我说你这丫头到底会不会说话啊?”晾好了衣服,特地窝到这厨房里来找吃的,乔大婶可没想到她会听到有人在诅咒庄主哩。
“哎唷,你瞧我这张嘴!大婶,我可当真没那意思,就纯粹是为咱们庄主担心哩。”杜大嫂赶紧说。
“我懂,如今咱们这庄里,哪一个下人不是为这事儿在烦心。唉,就盼她有自知之明,识相些,早早离开咱们过云庄罢!”这里不欢迎那位断掌女子的,可不只她乔大婶,说起来,眼下除了少数几个下人,可就没人喊过那断掌的一声“小姐”了,甚至打从她面前经过,直接当做没看见的下人多的是,更有胆量的,还会递给她一个白眼儿哩。
当然啦,这都是私底下的动作,只要大伙儿团结不说,浮不出台面的,就是那断掌的要责难,也只要大伙儿齐声,谅她也没辙。
陈总管眉头紧蹙。唉,这回,他实在是不能不说话了,“断掌是天生,非她所愿,你们为此排挤她,当真忍心?再说,你们以为你们对她的一些小动作,她会不知道吗?云小姐是心善之人,她一直不曾在庄主面前说过半句,你们若知羞耻,早该住嘴。”
大伙儿看了看彼此,到底也不是当真狠心,只是这关系到庄主的命,关乎过云庄的前途哩,也不可能凭陈总管这几句话就能了事。再说了,三年前才遇上一场大劫,过云庄可真不能再出事了,还是小心谨慎的好。
老杜说了话:“我们大家并不是讨厌她,只是都觉得要成为这当家主母,还是应该霍姑娘莫属,说到底,我们就不晓得这云姑娘能够帮上咱们过云庄什么忙,这不能帮忙不打紧,万一她当真有克夫命,我说陈总管,你还能不吭声任凭她来做我们的庄主夫人吗?要咱们不排挤她,成,只要她一句话,绝不做咱们过云庄的当家主母,咱们就是给她三跪九叩都行!”
“是啊,我公公说的是!”杜大嫂赶紧点头附和。
乔大婶也望着陈总管频频点着头,就连一旁切菜的二厨子——一向不多话的老钱也点头了。
只有六琴默默地洗着碗,想着那美丽温柔的笑脸。她缓缓叹了口气,人人叫她丑琴,只有那小姐叫她六琴呢。不过那小姐好奇怪,无缘无故叫她到房内,又把那断掌的手心贴在她这张难看的脸上,可没把她吓死了呢,她是不是在把她的噩运全都过继到她身上呀其实如果是的话,她也愿意为她承受的,反正她都这副模样了,可如果不是……杜厨子也没说错,如果那小姐有克夫命,这可事关庄主的性命哩!
唉,大伙儿对庄主忠心耿耿,他又能说什么呢?只是这事要是给庄主知道了,他恐怕是不会感激大家的。唉,这怎么能说呢陈总管摇摇头,实在是不想过云庄里掀起一场大风浪,只好委屈云姑娘了。
“老杜,你这补品还要炖多久?”
“就快了、快了。”
“丑琴!还不快把碗洗好拿上来?”
“来、来了……”
“慢吞吞、慢吞吞的!人丑了,做事还不利落些!”杜厨子这肚子一股气没处发,就专挑这没声音的丫头的毛病了,那恼怒的眼光不时地瞪过去——咦,这丑琴……怎么那张脸……好像有洗干净一些了,看上去好像有点不一样了……
“我说老杜,你不看好你的补品,直盯着丑琴看什么?”乔大婶在蒸笼上找到了一盘小点心,就先拿来吃了,这一面吃,一面瞧着杜厨子那双眼睛居然哪儿不好放,放到了丑琴那丑丫头的脸上去。她都差点忘了哩,丑琴再丑,除却那块胎印不说,到底是个十来岁的细皮嫩肉小姑娘,这老杜厨子可真是老不修哩!
“不是、不是,我是看这丫头那块胎印好像淡了些,不信你们过来瞧瞧。”老杜赶紧澄清。
乔大婶特地靠过去看了,本来是要嘲笑这老杜找借口,却这么一看——“咦!还真的淡了些哩!丑琴,你这是抹了什么来着?”这么有效,那她脸上这些黑色斑点说不定也能治了,赶紧问个清楚明白。
“没、没呀……”她总是不习惯成为众人的焦点,双手拼命地摇,那颗小脑袋也都快跟着摇掉了。
杜大婶也凑过去看个清楚明白,“嗯,颜色是比平常淡了些,好像不是那么黑了……我看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肯定是这丫头平常没把脸洗干净,今儿是特地拿块布抹过了,所以看起来才不一样。”
不、不、不,她平常都有洗脸的,每回也都洗得很干净呀……算了,还是别说了,否则又要被笑了……怎么今天那块胎印真的看起来变淡了吗?……她有多久不曾照过自个儿的脸,都不记得了呢。“唉,害我白高兴,真以为有什么神丹妙药哩。”乔大婶摇摇头,拿着小点心走出厨房了。
“来了、来了,补品上!”老杜大声一喊,精心熬炖的补品终于完成了。
“有劳陈总管了,我马上给小姐端去。”小虹接过补品,却不是往楼上走,反而走出了门去。
“等等,你要端到哪里去?”陈总管疑惑地叫住她。
小虹回过头,笑望着陈总管,“小姐在庄主的书房里看书,那儿风大,我是回来拿披风的,这会儿当然是要端到庄主的书房去了。”
“可那书房……过去除了庄主和霍老板,不是不许进的吗?小姐有钥匙?”这会儿庄主可不在哩!
小虹有些得意地点头,“那当然是要有钥匙才能进得去了,那可是庄主亲自交给小姐的呢。陈总管,这补品凉了就不好喝了,我得趁热赶紧给小姐端去,失陪了。”
“哦,嗯,好、好……”庄主的书房,可不只一些珍贵藏书而已,那里头,可放着过云庄重要的账本哪!过去从来就只有庄主和夫人能够进去,那霍老板是因为深得庄主的信任才能在那儿出入,可是说到钥匙,也应该是只有庄主才有——这……这可糟了,万一这事让老杜那些人知道了……唉!可真是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