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着话,我忽然听到门外有响动,好像有脚步声过来,我急忙起身开门一看,是周青。她身上裹着件棉大衣,正从营房的对面走过来。她一直在整理资料,做档案记录,而且还要计算每个月的花销账目,安排下个月的资金流动,可以说是“暴风”里最辛苦的一个人。
“这么晚还没睡?进来暖暖。”看见周青这么晚还在工作,我为自己当初对她的那种失望感而觉得歉疚,笑着把周青让进屋里,屋里的小火盆里烧着队友们平时没事捡来的野牦牛粪,晒干以后用来取暖或者做饭。
周青走进屋,跺了跺脚,看见木萨满脸泪痕,就瞅了我一眼,小声问:“聊天?”我点点头,低声说:“老木在和我说他以前的事,你说,当时事情闹那么大,当地政府怎么就不管管呢?”
周青轻轻地咳了一声,搓了搓手,蹲下身,把手放到小火盆上暖着,说:“肖兵,你没有调查过那些资料,现在就无法理解,其实当时从青海省省重工厅黄金管理局到市、县黄金管理局都有相关政策,没有采金证是不允许采金的,还给金农划分了区域、派管理干部。”
我反问:“那为什么还有那么多金把头?还会死那么多人?”
周青看了我一眼,说:“天高皇帝远啊!你没听说过那句话吗?‘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为了赚钱,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归根结底,还是老百姓的日子不好过啊!有谁会吃饱穿暖了还冒那个风险进山?”
我不吭声,周青暖了一会儿手,伸手拍了拍木萨的膝头,像是在安慰他忘记那些往日的辛酸。
木萨吸了吸鼻子,抹了把眼泪,说:“就是现在,有些人还想着进山挖金子呢!因为家里没钱,谁不想着一夜暴富呢?”
周青说:“当时当地政府的想法是‘管理必须跟上去’,但政策到了下面很难真正贯彻执行,按照政策规定,金子由人民银行统一收购,但很多金农和金把头都在格尔木通过黑市销售,黑市价格高出国家收购价的一两倍。那时候,格尔木的很多地方都有专人负责联通黑市,就像后来的藏羚羊绒销售一样。”
一提到藏羚羊,周青沉默了一会儿,没有接着往下说,然后又把话题转回到挖金上面,说:“这种情况在1989年达到巅峰,上万金农被困在可可西里,死伤很多,直到最后政府出动飞机救援,格尔木政府不少相关人员也因为淘金案被捕入狱。后来,很多管理者不敢轻易碰黄金,稍微有点举动,就会有人猜测你是不是受贿,到后来也没人敢管理了,政策从一个极端又走向另一个极端,挖金又回到了最初的无政府状态。青海境内地广人稀,资源丰富,单纯靠政府监管很难,甚至很多地质队利用自己的先天技术优势,发现金矿后与当地政府部门签订合作开采协议,双方分成,就开始开采,根本不经过省黄金主管部门。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可可西里保护区管理局成立后,相关政府部门才开始清山。”
木萨叹了口气,说:“是啊!那时候有当兵的来赶我们出山,可把头们不肯走啊!一声喊,上千人拿着锄头工具就围过来了,那些当兵的又不敢开枪,被围在中间,也不晓得后来打起来没有,我是受够了苦,就带着老婆趁乱逃出去了。”说到这里,木萨的眼眶一下子又红了,他不停地伸手抹着眼角,声音悲沉,结巴着说:“我老婆……就……就死在路上,在一个哨卡……等不及要生了,外面又冷……大出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