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继续往前走,不再回头看我。夜色越来越浓,像融透了墨汁的幕布,又凉又静。
夜晚的气温下降,我没有穿棉大衣,冻得发抖,黄豆也跟在我脚边筛糠,黄豆是只老狗了,体力已经不如年轻的时候。忽然,大个子停了下来,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低着头用前腿触碰着脚边的东西,夜很黑,除了稀稀的星光可以照路,没有什么特别明亮的光线,我好奇地跟过去看,才发现不知不觉中我们已经走了很远。
现在我所站的地方,就是那一晚大个子一家被盗猎者枪杀的地方,草地上的血早已经浸入了土里,被草根吸收,被风沙吹淡,只剩下几颗已经风干的野牦牛头颅孤凉地散落在草地上。
大大小小的头颅都睁大了眼睛,瞪视着前方,企盼着,像是在等待着有人来听它们述说那无尽的冤屈和耻辱。大个子双腿一屈,跪了下去,用嘴轻轻地拱着那几颗干巴巴的头颅,没有太大的动作,也没有出声哀叫,但那场景却尤其令人心酸,心目中人类数千年以来建造的精神堡垒忽然被一只动物击得粉碎。
远处有吉普车开过来,车头灯打亮,杨钦在车里按了按喇叭,招呼我赶快回去。我摸了摸大个子的头,轻轻地拍拍它的下巴,几滴水跌落进我的手心里,已经没有温度,被寒冷的夜风吹得冰凉。
杨钦停了车,走过来,说:“回去吧,怎么走这么远?”
我再次摸了摸大个子的头和它告别,大个子只是痴痴地垂着头,伤心它自己的伤心,人怎么也无法去分担一只动物背负的哀伤和绝望。
杨钦说:“走吧,它是只野牦牛……冷不冷?我把大衣给你带来了,在车上。”
知道要回去了,黄豆走过去,用狗的告别方式舔大个子脸上、头上的毛,舔大个子眼眶边的泪水。我以为自己眼花了,当黄豆跳进车厢,有点哀伤地跳到我怀里,伸出舌头舔我的脸时,我似乎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咸味……车子已经开动,车厢外的夜色离我越来越远,那一层无法明说的哀伤被玻璃窗隔为了两半。
我把自己的忧伤和身体一起裹进棉大衣里,车身在晃动,我有点昏昏欲睡,忽然,杨钦猛地打了下方向盘,车身“刷”地向旁边倾斜过去,黄豆立刻警惕地从椅子上立了起来,爪子不安地在椅垫上按了几下。
“有情况?”我急忙睁开眼睛,四处观察。杨钦没出声,一伸手灭了车头灯,我们的车子立即被无边的夜色给吞没。
我轻轻拍了拍黄豆的背,示意它安静,仔细一听,耳朵里仿佛传来了一阵车轮子碾过荒滩时的细微声,在寂静的旷野中,这细微的声响被无边地放大。慢慢地越来越近,一辆涂装成土黄色的bj2020闪烁着明亮的灯光,从山坡后转了出来。
从黑暗处看亮处的东西,就看得特别清楚。那辆敞篷吉普车越开越近,从我们身边不远处驶过,却没有发现我们,而我却看见车上站着四个人,手里都抱着枪,mp7冲锋枪的枪管子对着车身两边,手指抠在扳机上,似乎随时准备射击。
开车的是一个胖子,长得很壮实,因为长久开车,没有十分好的体力根本干不下来,而车上的四个人却显得精瘦,我清晰地看到他们粗壮的指关节被车灯照射得更显突兀,只有拿惯了枪的手才会长成这样。
车上的四个人很有可能是职业枪手,而且还很擅长剥皮或者割肉,车子从我们附近开过的时候,我仿佛闻到了一股浓浓的血腥味。杨钦轻声说:“这些只是出来打散猎的,不是大队伍。现在的藏羚羊还没有集群,都是几只或是十几只的一小群,真正的盗猎团伙还没有露面,咱们还得等,得抓住大头目,来个一次性狠狠打击,再顺藤摸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