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学姐不用再穿梭于广场的光亮与黑暗之间找寻我,她只要站在原地,视线略微搜寻一番,便能看到我。
看到我以后,她会笑一笑,然后向我招招手。
当我走到她身旁时,她只会说一句:「我们一起跳吧。」
当然,有时在学姐向我招手前,会有人走近她身旁邀舞。
学姐会笑着答应,然后朝我耸耸肩、吐吐舌头。
只有一次例外。我记得那次刚跳完一支波兰舞。
「请邀请舞伴!」学长的声音依旧响亮。
我只退了几步,便站定,准备纯欣赏圆圈中的舞步。
「下一支舞」学长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字条,再抬头说:「夜玫瑰。」
不知道为什么,我听到后的下意识动作,竟是走向圆心。
纳莉台风来袭那天的深夜,洪水终于越过基隆河堤防,流窜进台北。
一路沿着忠孝东路六段朝西狂奔;另一路则沿着基隆路往南冲锋。
洪水兵分两路前进,然后又在基隆路和忠孝东路路口会师。
两军交会处,冲激出巨大的波浪,瞬间最大水深超过两公尺。
号称台北最繁华的忠孝东路,一夕之间,成了忠孝河。
而忠孝东路沿线的地下捷运,几乎无险可守,被洪水轻易地攻入。
于是以往是列车行驶的轨道,现在却变成洪水肆虐的水路。
洪水最后淹进台北车站,吞没所有地下化设施,台北车站成了海底城。
如果要坐火车,可能要穿着潜水衣并携带氧气筒。
隔天一早,即使台北市没宣布停止上班上课,我也无法上班。
因为没有船可以载我到公司。
由于受创太严重,台北连续两天停止上班上课。
从第三天恢复正常上班开始,我的生活产生了一个巨大的改变。
因为我已经无法从捷运站搭车上班了。
捷运站内积满了水,光把水抽干,就得花上好几天。
如果要恢复正常通车,恐怕还得再等一两个月的时间。
恢复正常上班前一天晚上,叶梅桂提醒我明天要早一点出门。
「要多早呢?」我问。
「大概比你平时出门的时间,早一个钟头。因为你要改搭公车上班。」
「早一个钟头?妳在开玩笑吗?」
「我很认真。」她瞪了我一眼:「你不信就算了。」
「我当然相信妳说的话,可是提早一个钟头未免太」
「未免太夸张。你想这么说,对吗?」
「是啊。这样我岂不就要少睡一个钟头?这太不人道了。那妳呢?」
「我骑机车上班,所以没多大差别。顶多提早10分钟吧。」
「这不公平!我也要只提早10分钟。」我站起身抗议。
「随便你。」她将视线回到电视上:「反正我已经提醒过你了。」
「嗯,好吧。我提早15分钟好了。」
她关掉电视,拿出一本书,开始阅读,似乎不想理我。
「那20分钟呢?」我再往上加5分钟。
叶梅桂又抬头瞪我一眼,然后低头继续看书。
我到台北上班后,一直是搭捷运上下班,从来不知道塞车长什么样。
以前在台南时,常耳闻台北的塞车情况很严重;可是也听说自从有了捷运后,塞车情况已改善很多。
因此我很难想象为什么我必须提早一个钟头出门。
我看了看叶梅桂,她应该不会开玩笑。
而且看她翻书的动作有些粗鲁,应该是生气我不听她的话吧。
「我提早25分钟好了。妳以为如何?」我试着跟叶梅桂说话。
她仍然没反应,好像根本没在听我说话的样子。
「30分钟。」我圈起右手拇指与食指,竖起其余三根指头,指向她:「就30分钟。不能再多了。」
「你有病呀,又不是在讨价还价。」她合起书本,大声说:「我说一个钟头就一个钟头!」
所以我在睡前把闹钟往前拨了一个钟头。
可是当闹钟叫醒我时,我实在无法接受它这么早就响的事实,于是把它再往后拨一点再往后拨一点再往后拨一点直到我良心发现为止。
下了床,迷迷糊糊推开房门,发现叶梅桂也几乎同时推开她的房门。
「早安。」我朝她问了声好,这是我第一次在早上八点前看到她。
「不是叫你要提早一个钟头吗?」
「因为嗯那个」我很不好意思:「闹钟不太习惯我早起。」
「好。」叶梅桂用眼角瞄了我一眼:「很好。」
我遍体生寒,于是完全清醒过来。
我赶紧装作一副很匆忙的样子,也责骂了自己几句,因为我得让叶梅桂感受到我不是故意不听她的话。
出门前,按照惯例,我蹲下来摸摸小皮的头:「小皮乖,哥哥很快就回来了。」
小皮也按照惯例,咬着我的裤管不放。
叶梅桂看到我在阳台上跟小皮拉扯,不禁笑了出声:「牠每天都这样吗?」
「是啊。」我扳开小皮咬在我裤管的最后一颗牙齿,站起身。
「那你裤子会破哦。」
「是吗?」我举起左脚枕在右腿上,右手扶着墙壁,仔细检查:「哇!真的有破洞耶。」我数了一下:「共有七个小破洞,排列形状像天上的北斗七星喔。小皮真不简单。」
「无聊。」她转过身,继续忙她的事。
「我走了,晚上见。」我摸摸鼻子,打开门。
「去吧。」叶梅桂的回答,很平淡。
我看了看表,刚好八点正,比我平常出门的时间早了半小时。
「习惯也满足相对论喔。」我觉得时间还早,于是话多了起来:「习惯是相对的,不是绝对的。我以前八点20起床,八点半出门;今天七点50起床,八点出门。绝对的习惯已改变,但相对的习惯并未改变,都是起床后10分钟出门。」我啧啧了几声:「我也不简单。」
「你到底走不走?」叶梅桂冷冷放出一句话,好像在射飞刀。
「是。」我敛起笑容:「马上就走。」
「喂!」叶梅桂突然叫了声。
「怎么了?」我收回跨出门外的右脚,走回阳台,探头往客厅。
「你的公文包没带。」
「我那天急着坐出租车回来找妳,公文包放在公司,忘了带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