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道:“红锦,你知道我师父是谁吗?我有一个师父,对我最好,但是他在江湖上的名声很坏,是个鼎鼎有名的大坏蛋。有一次,他的仇家大举追过来。一个朋友提前通知了他,并且发誓一定会带人赶过来解救他。我们无处可逃,只能硬挺着等着。可是,那个朋友始终没有过来。我亲眼看见师父和师娘被砍成肉酱,连收尸的机会都没有。那时候我恨死背信弃义之人,发誓要惩罚那些说话不算之人!我自己也不会言而无信的。”
《千里东风一梦遥》第二十六章(3)
受刺激的变态心理!我觉得自己在同一块石头讲话。这么久了,我们分分合合,总是处在紧张状态下,以至于我对他的过去一无所知!
他自然地接下去:“红锦,就算是坏人也要守信。你不用劝我了。”喝口茶,他继续说道,“你吃的药没有什么解药,也不会对你身体造成伤害,但是你的记忆可能永远无法恢复了。”
我苦笑,他比谁都清楚,却像牛一样固执。
“杨不愁不肯娶青月,让青月受不了。纪府也不停地从宫里施加压力,但是皇上似乎并不在意,杨不愁也无心于此。但是她总是住在这里惹得外面的风言风语非常难听,她几乎快疯了。”顿了顿,他才慢慢地更正,“不对,她已经疯了。”
“今天,她去衙门想办法拦住杨将军。让我过来杀你!”
“那你可不可以改天来?我总要交代一下遗言,安排一下墨墨。”
洛玉箫脸色一暗,缓缓地摇摇头:“她等不及了。我们约定只有今天!”
“你们!”我好像被踩断尾巴的猫,嗷的一声叫起来,“这是杀人,是人命!洛玉箫,你自己最清楚,我是你老婆!你跟别的女人约定要杀我,还约定时间?你当这是杀人游戏还是轮盘赌?你还是不是人?你有没有是非,分不分黑白,有没有人性?我以为你爱我,原来你就是这么爱我的!”
我只听见一声声尖叫在耳边不断地响起,然后嘴就被什么堵上。一个热烘烘的身体贴着我,火热的,好像要融化一般!辗转的双唇几近撕扯地咬着我。
还要先奸后杀?靠,我再也不信你了!
血腥味慢慢流进嘴里,我的嘴并不疼,他还在咬着吮吸着……绝望慢慢浸透了全身,我渐渐停止了挣扎。洛玉箫慢慢放开我,他的嘴唇上有块豁口。我呸了一声,从嘴里吐出一小块肉!手背一抹,全是血。
“呵呵,真好!我就知道你是妖精,果然露出本相了。我的肉好吃吗?”他竟然笑着问我。
“不好吃,臭的,酸的,烂的!吃了坏肚子!”我的声音发抖,中气不足。也不知道是恐惧还是愤怒,断断续续地喘着气。
“来吧。”他从怀里拿出一包白色粉末,倒进一个杯子里,然后拿了另外一个一模一样的杯子,同样倒进茶水。如果不是亲眼看见他倒进去白粉,谁都会以为这是两杯毫无差别的凉茶。
“选一个吧。”他挡住我的视线,倒了几下杯子,“我想了一夜,突然发现这世上有一种东西是誓言无法放弃的。如果我杀了你,我就是杀了自己;但是,我若不杀了你,我活着还是人吗?那些被我杀掉的人,又会不会心甘情愿地投胎呢?我义正词严地教训他们,替天行道,最后自己却和他们一般无二,除了杀掉我自己,没有任何解释可以行得通。所以,我想起老天爷,让老天爷来决定我能不能杀死你吧!两杯,你选!生,由之;死,由之!”
生,由之;死,由之!
我想逃跑,可是我两股战战根本跑不动。我想尖叫,可是我肌肉抽动根本发不出声来。我只知道自己泪流满面,非常没有风度地哭了!
这一刻,我才知道,我是多么地贪生怕死,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活下去,用爱情,用生命,用诺言,用谎言,用尽我一切的力气,只是为了一件事——活下去!
甚至,我已经忘了查证自己是谁!忘了探求自己内心的“精神需求”!即使风和日丽的时候,我想的也是怎样活下去。如果有本我,那么这个求生本能就是真正的本我吧!
我咧开嘴正要哭出来,他却突然伸出食指掩住我的嘴唇,轻轻地“嘘”了一声:“红锦,别这样,很难看!你是天上人间最漂亮的精灵,不许这样哭!”
哭也不行?我突然冒出希望:“你要放了我吗?”
他叹气,他竟然叹气!摇摇头,状似无奈地说:“去吧,选一杯!”
放……放……放屁!
“洛玉箫,你自己下药,自然看得清楚杯子,选的当然无毒。什么交给老天爷,纯粹是强词夺理!”我突然大义凛然起来。兔子还知道蹬鹰,人也要搏一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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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东风一梦遥》第二十六章(4)
“好,你来选,我喝。我先喝!”他道。
我看了看,什么情意他爹的,都见鬼去吧。认真地看着这两个杯子,想着最像毒药的那一杯,无奈,都是新茶杯,连花色都是一样的。
胡乱摆弄了半天,还是没人来。一闭眼选了一杯递给他:“喝吧!”
他连眨眼都没有,咕嘟就喝了。
啊?
我愣愣地等着。
他还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微笑如初:“该你了!”
沉默,沉默,再沉默!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爆发!
我突然甩手,“啪”地打掉剩下的酒杯。地毯没有电视里常演的那种烧灼情况,一层水纹浸润出来。
“我不喝!我上官红锦生得够糊涂,不能死得也糊涂。你们让我死,就自己来动手。什么老天爷,都是放屁。他要是真有灵,就该劈死你们这对狗男女!有本事,你就来杀了我。成全你那可笑的誓言,幼稚的行为,无知的自大!你以为你是救世主?你凭什么裁决别人的生死,还以身作则?简直放屁,无知得可笑!要杀就杀,不要磨磨叽叽的。”我不是英雄,我不是大侠,我贪生怕死,我出尔反尔,就算我是天下最卑鄙的小人,我也要活下去!
洛玉箫笑了:“你看,你让我守信,你自己却撒谎。”
我颤声道:“我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游戏,规则,比赛选手都是你。我有几分胜算?这根本不是公平的比赛,我也没必要遵守什么运动员公德。”
他没理我,伸手一晃,多了一个黑色的小丸子。
啊?这才是毒药?“那杯茶……”我失声。
他不置可否地笑笑。我不知道那杯水里有没有毒,但是我知道,即使那杯茶里没有毒,这里还有一颗等着我!
“这是青月给的伤心散,传说吃了伤心散,会和那些伤心而死的人一样。咳咳!”他突然咳嗽起来,猛地捂到嘴边,剧烈地咳嗽起来。
看着他的动作,我猛地捂住嘴巴,这样——
咳嗽停止,他摊开手,无奈地说:“看,我本来想喂你吃毒丸的。想得这么周全,竟然因为咳嗽自己吞了。老天爷的确不想你死啊!”
我手脚冰凉,反不过劲来:“你、你吃了毒药?”
“是啊!”他笑得像吃了一颗糖丸,“真糟糕!我作恶多端,终于遭报应了。”
嘴角一丝黑色的血线,蜿蜒而下!
《千里东风一梦遥》第二十七章(1)
我上去扶住他,他却一把推开我说:“放心,这点儿毒药还不至于让我立刻就死。”
说着,跌跌撞撞地往外走。
我拦住他,说道:“站住!无论你死在哪里,他们就没办法害我了吗?”
洛玉箫站住,我扶住他道:“纪大人绝对不会让纪青月胡闹的!”一个杀手会这么掺地死掉吗?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流泪,我只知道不能让他一个人孤零零地死去!在突然知道自己不会立刻死之后,我的同情心又回来了,脑子也回来了:“我现在是制衡杨不愁的重要砝码,他们一时半会不会怎么样我的。”
我想着怎么解毒,拿出一个筷子递给他:“拿着!”
“干吗?”他吃力地抬起头,额头满是密密的汗珠!
“我救你的命!买你的命!买你和纪青月一刀两断!”说完,食指压住他的舌根,哇的一口,吐出一堆浊物。屋里立刻弥漫着一股腥臭,裙子下缘也是。
“宛芳!宛芳!”我叫着贴身丫环的名字,丫环匆匆跑进来,看见这景象也吓了一跳。顾不得解释,我一股劲地喊着:“盐,还有水,要很多水!”
哎!宛芳一迭声地折腾。
我满脑子只有一个字“吐”,把那东西洗出来!
“4%的淡盐水!”我念念有词,灌进他的嘴里。
水沿着嘴角流下来。
再灌。
流下来……
“红锦,没用的。”洛玉箫抓住我的手说,“让我说说话吧。你这样我说不出来。纪青月的毒药入口即化,早就走遍经脉了。”
“不可能!没有吸收那么快的毒药。都是骗人的!”我大声讲,轻而易举地挣出自己的手腕,舀起一勺水就要灌。
他的手臂很软地抬起来,我却无论如何灌不下去。黑紫的嘴唇,还有七窍慢慢涌出的黑色血线……
“来生……我一定做个好人……娶你……过日子……”他断断续续地说,面皮逐渐变得青白,“江南……带着墨墨……我的……家乡……桃花村……”
我手忙脚乱地擦着越来越多的黑血,哭着说:“不去!我不认路。你不能走,你要教墨墨武功,你是他爹,你要保护他,你要保护我们娘俩不受欺负!”
他的眼睛倏地一亮:“真的?我……我是墨墨的——”
我拼命地点头,他的眼睛闪亮得可以透过朦胧的泪眼,直直地照进我的视网膜。欣喜的,欢快的,愉悦的,好像一首哈利路亚在我的世界唱响!
为什么不早点儿告诉他!
渐渐地,他的眼神暗淡下来,“我是墨墨的——”最后一个字卡住了,他的喉咙滚动了两下,裹着血腥,吐了出来,含混着,我始终没有听见。
“爹!你是墨墨的爹啊!”我听见一个女人撕心裂肺的声音。
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刚才他们还势不两立玩着轮盘赌,刚才女人还把他恨得牙根痒痒,刚才还把一杯最像毒水的茶递给他,但是当他真的死了,这个女人却放声大哭。这世界太不可思议了!
我好像分成两个人,一半状似解脱——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眼前的一切;一半在痛苦中挣扎——似乎没有出来的迹象。
这就是我吗?
黑色铺天盖地地冲过来。一抹刺眼的亮光中,我看见一个人的脸。
终于,那解脱的一半也被拽回红尘。
“夫人,夫人!”宛芳颤抖的声音飘进耳朵里,我才看见眼前死去的终究死去了,活着的依然活着,没有奇迹,没有梦,没有……什么都没有!
“下去吧,让我静一静!”我坐在床边,手帕上已经满是腥血,剩余的一点儿白色的角落,慢慢地擦拭着洛玉箫脸上凝结的血痂。
“亏你笑得出来。害我这么惨,你怎么笑得出来?”
哭哭笑笑,我自言自语,没有意识。
“红锦。”
是谁?抬头看,有人点亮蜡烛,幽光里,杨不愁拿着一封信站在我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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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东风一梦遥》第二十七章(2)
“出去!”
“红锦,这是洛大侠留给我的信。真没想到,他竟然安排在过了子夜才送来。”杨不愁不理我,径直说着。
人都死了,搞那么神秘做什么。
“他什么都告诉我了。青月做的事情,太过分了。他要我保护好你。”
我看看他,又看看静静地躺在床上的洛玉箫:“那你打算怎么处置纪青月呢?”
“这……”杨不愁一时无语。
“出去吧,让我安静一会儿。”
洛玉箫的脸白白净净的,嘴角噙着凝固的微笑。淡红色的疤痕穿过半边脸,好像调皮的天使不小心摔破了似的。
人不能太纯粹的,不能太固执,不能太自我,不能……不能!
郊外,青山,白雪,黄土,石碑。
我抱着墨墨立在墓前,灰烬在风中飘扬。腊月二十九,还有一天就是年夜了,想不到,我和墨墨会在这个时候送别这个男人。
“这是洛大侠的剑。留着做个纪念吧!”杨不愁双手捧剑,
“谢谢,不过,还是将军代收吧。”我抱着墨墨,不看那物件,眼睛凝定的地方是一片虚空,“我只想墨墨平平安安地活下去,有没有它并不重要。洛玉箫留给我们娘儿俩的已经够多了。”
“这个——金钱乃是身外物,何况墨墨一个男孩子,总要学些本事。”
“不,除了金钱,他还留下教训。我会教给孩子很多教训,做人不能那么纯粹,太傻了!”
杨不愁默然,半晌才说:“我……很佩服他。能做到——不易。”
沉默,风在林梢穿过,他是不是回到天国,传信来告诉我一切安好,勿念?
转过身,远远地站了一个人。
她的脚步依然轻盈,白雪上几乎没有痕迹;身姿依然优雅,只有衣摆微微地在风中摇曳。
“他是个傻子!”纪青月走到我跟前喃喃地说,“像你这种小偷、强盗,根本就不值得他这样做。”
我看看杨不愁,他的眼睛看着墓碑,没有任何波澜。
“你说得没错。像你这种女人也不值得他这样对待。”怨恨不会因为死亡消逝,活人间的争斗会因为一个人的消失变得更加尖锐。连我——都控制不住地反唇相讥。
“你!”她秀目圆睁,睚眦欲裂。我可以轻而易举地看见她眼角的泪痕,是为洛玉箫吗?我倏地转过头去,不想看也不想知道他们之间的纠缠,无论是美丽的、哀愁的、丑陋的、遗憾的,都与我无关!如果爱情可以分颜色,他们留给我的是黑色;如果爱情有滋味,他们留给我的是苦涩。我活下来了,至少暂时还活着,没有因为他的离去而夭折,可是中间的痛苦还有那些撕心裂肺的焦灼与绝望,有谁与我共担?
我依然是一个人,墨墨还小,我可以保护他,但是谁来保护我?“人”字的结构是相互支撑,为什么我这里只是一个“卜”?
这些不是纪青月的眼泪可以抹去的,也不是洛玉箫的死可以消弥的,更不是报复可以补平的!它们是大树身上的节疤,永远睁着黑色的眼睛,随着生命的延续存在着。
我抱着孩子走开。洛玉箫走了,我的人生还要继续,我还要抚养墨墨。心头渐渐平静,平静成一缕叹息。有些人,一辈子也惹不起。我能做的就是尽量躲开她!
风依然呼哨着掠过,好像在长城上,旷野间一般。那年轻的男女,面对皑皑白雪,笑语戏谑——
“你爱我吗?”
“我怎么知道!这会儿说爱了,下一刻忘了怎么办?变了怎么办?”
“你还想变!”
“事物是在不断变化中的嘛!我可是马列主义者,优秀共产党员,人民的好警察。”
有欢笑,有哀伤。遥遥相对的烽火台上,几个黑衣人向这里望来。
我看到那张熟悉的笑脸,死亡的寒意却铺天盖地地压过来。
冷汗淋漓,又是一场惊梦。
“你有什么打算?”第二天杨不愁问我。
《千里东风一梦遥》第二十七章(3)
纪府派人把纪青月接了回去,听说连衙门捕快也不做了。皇帝什么反应我不知道,但是洛玉箫曾经是他的救命恩人,多少应该有些吧?
“没有。这三年就在你这里留着吧,等墨墨长大些,我们回去江南。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安生过日子。”
杨不愁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走了。
我轻抚墨墨,他似乎感应到什么,黏我黏得厉害,比平日都要敏感。
“你是墨墨的爹,你的儿子叫洛墨黎。”
墨黎,莫离,终究不能与我莫离!
转眼新年到了,烟火飞满夜空。家家都在除旧迎新,过完初五,大臣们之间开始相互走动,有些人开始张罗酒筵。
万铁子和烟琴公主的大婚定在正月十五,普天同庆。
杨不愁给我换了一个院子,新院子紧邻花园,住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