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士们小心翼翼地将刚做完手术的阿姨推出了手术室，医生转过身来，对护士们嘱咐了两句：“小心点把她送到207病房，随时注意她的情况。”于是护士们就将阿姨推向后面的住院部大楼，妈妈跟在了护士的身后。此刻，阿姨看上去已经不再那么痛苦了，一脸平静地躺在那里，仿佛她很久没像这样好好休息过。尽管如此，苍白的脸色告诉人们，此刻她很虚弱。

走廊上就剩下李琛和抱着小女孩的巧若。小女孩之前说过，她有个哥哥，早上出去后就没再回来，而那位阿姨在弥留之际，还念念不忘“春儿的学费”，在送阿姨来医院前，李琛就跟她的邻居说过，如果“春儿”回来，就告诉他来县中心医院。此刻，他们等的正是小女孩嘴里的哥哥，也就是阿姨口中的“春儿”。

李琛一直在想这个“春儿”干什么去了，自己的妈妈病危，他却不知道，跑出去整整一天都不回家。如果不是天真的小女孩出来卖花，如果小女孩碰到的不是他们，那后果真是不堪设想。不过根据已有的情况，李琛也能大致推测，今天是9月1号，大部分学校开学的日子，“春儿”因为付不起学费，可能赌气离家出走，至今未归；可能去了学校，厚着脸皮请求给予机会，却被拒绝，心灰意冷，到处游荡，至今未归。

李琛想到了无数种可能，心中没来由的一阵恼火，从阿姨那句“还有500元就够春儿一年的学费了”来推测，“春儿”不是和他一样，刚成为高中生，就是已经高中毕业，准备上大学。那至少不比李琛小，可这么大岁数的男人，受这么点挫折，就连妈妈都不管了？

正想着，门口跑来一个非常高大男孩，也只有从他脸上尚未长齐的胡须才能看出他还是个男孩。男孩先是看着巧若怀里的小女孩，然后盯着巧若楞了好一会儿，表情有些复杂，非常慌张，看到小女孩仿佛又松了一口气，看着巧若有一丝惊叹，但更多的还是焦急。他气喘吁吁，满头大汗的，看来是了跑不少路。

好家伙，这能有190公分吧！李琛不由感叹。

“你是来看你妈妈的吗？”李琛迎上前去。

“是的。”男孩连忙答道。

“跟我来吧。”说着，李琛向后面的住院部走去。男孩有些忐忑不安的跟了上去。走在最后的是抱着小女孩的巧若。

“放心吧，你妈妈没事。”巧若看着男孩那不安的样子，安慰道。男孩冲着巧若路出一丝难看的微笑。三人都没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走着。

很快，他们就到了207病房的门口，这时，护士正好从里门退了出来，并小心的关好门，转身看到李琛他们，连忙轻声的说道：“病人刚做完手术，再加上之前劳累过度，现在非常虚弱，需要好好休息。”

“我是他儿子。我想看看她怎么样了。”男孩赶忙上前，解释道。

“哦。放心吧，她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护士显然也看出了男孩焦急的心情，“那你进去看看吧，不过记得别吵醒她。”

“恩！”男孩用力地点头，眼睛里噙着泪花。

男孩进去后，李琛的妈妈也出来了，轻轻地带上了门。

“妈妈，他要干嘛？”李琛走到带有百叶窗的窗户前，想看看里面什么情况。

“琛儿，给他们留点自己的空间，你这是在窥探别人隐私知道吗？要学会尊重别人。”妈妈轻声说道。

“哦，对不起。”在妈妈面前，李琛仿佛又变回了小孩子。

良久，男孩从病房里出来，脸上的表情也轻松了些，但是仍很复杂。

“孩子，我想你应该跟我们说说你的情况。”妈妈心平气和的说道。

男孩站了半天，想说些什么，却又什么都没说出口。

“妈妈，让我和他谈吧。”李琛低声对妈妈说。然后走到男孩前面，“我们找个地方聊聊吧。就我们两个。”

男孩又是一阵沉默，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李琛先向外走去，男孩紧紧跟在身后。

“小若，把那孩子给我抱吧，你肯定累坏了。”妈妈说着，就结果巧若手中的小女孩，“我和她们母女俩待会。你就先休息休息吧。”说完轻轻转身，小心翼翼地进了病房。

巧若在原地站了会，最后朝着李琛走的方向走去。脑子里回想刚刚这一个小时发生的事情，不由一声轻叹。同时，整件事的前前后后，自己当时的惊慌失措和李琛表现的沉稳冷静，截然相反。要不是有李琛，小女孩的妈妈也许就……这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让她觉得关键时刻李琛还是靠得住的。

李琛和男孩来到院子无人的一角，两个人在一张长椅上坐了下来。两人都没说话，最后还是李琛先开了口，他沉吟许久，才缓缓开口道：“我叫李琛，我们做个朋友吧。”

“我叫胡博春。”男孩应道。

“胡博春？”李琛只觉得这个名字听着很耳熟，只是一时想不起来在哪听过，此刻也没多去想，继续说道，“好，现在我们互相认识了，也算是朋友了吧？”

岂止是朋友，你救了我妈妈的命！胡博春本想这么说的，沉默了一会，却只是点了点头。

“我想站在朋友的角度说两句，你可别生气。”李琛正色道，“你这个人简直就是垃圾！”

胡博春一愣，却没有说什么。在一侧的巧若也是一愣，看来这小子终究只是个16岁的小屁孩，刚想出去劝架，又听到李琛继续说道：“我不知道你今天干什么去了，我也不想知道，但有一点我想不明白，有什么事这么重要，让你一天到晚都没回家。如果你是你妈妈，你会不会担心？”

“我知道她肯定会担心的。”

“那你怎么还让她担心？你果然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可怜虫，你是不是很自卑自己有一个以拾荒为生的妈妈？你知道我把她从那小屋里报出来时，她说了什么吗？她说‘我不要救护车，我没有钱，再有500元，就够春儿一年的学费了’。”李琛模仿胡博春妈妈当时有气无力的声音。

“她为了供你上学，竟然连自己的生命都不在乎！这样的妈妈怎么会让你感到自卑？你知道你妈妈得的什么病吗？胃穿孔！为什么会得胃穿孔，你难道想不明白吗？连我这个第一次见到你妈妈的人，都能想象她这个暑假是怎么过的！我可以想象她是那么努力的赚钱，又是那么拼命的省钱！她可能一天都不吃东西！她可能翻遍整个垃圾桶，就为找到一个矿泉水瓶！她可能为了一个易拉罐和人争得头破血流，就为了多挣一毛钱！你说她想多赚一毛钱干什么？你每天都能看到她吧，她有在你面前抱怨过什么吗！你能告诉我你整个暑假都在干什么吗？你一个站起来190公分的大男人，两个多月连个500块都赚不过来吗？”李琛越说越激动，就差动手扇眼前这个高个子两巴掌，却见那黝黑的脸颊，已经淌下两行清泉。

李琛没再说下去，只是低头看这自己刚刚巧若给自己包着的布条，这时候他觉得应该让那男孩好好的哭一下。大概是后悔、自责才会流泪的吧。

良久，胡博春才停止了抽泣，直接抓起衣服在脸上擦了擦，抬头看着李琛，说道：“我听邻居的叔叔说了，是你把我妈妈送到医院，我也知道胃穿孔的严重性。你救了我妈妈一命，更是替我弥补了过错，如果不是你，我估计会后悔一辈子。我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

“感谢倒不用，我救你妈妈并不是为了得到谁的感谢。刚才我的语气也冲了一些。”李琛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我不应该骂你，请别放在心上。”

“你骂得很对，我的确是个垃圾，两个多月连500元都赚不过来，甚至连自己的妈妈都保护不了，差点让病魔夺走了她的生命。我真的很没用，有时候我会想这都是那个男人遗传给我的基因在作祟。”

李琛能听出来他所说的那个男人是指他的生身父亲，他不知道他们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也不好问，只能沉默。

“初中的时候，我因为长得高，一直被人称为怪物，也没有一个人愿意做我的朋友，他们都知道我没有爸爸，只有一个捡破烂的妈妈。有时候我真的很想教训他们一顿，我不怪妈妈，我只恨那个不负责任的男人。但是最终我还是都忍下来了，我只想着拼命读书，将来让我妈妈过上好日子。我也不负所望，成功得考上了最好的高中，但是高中的学费要2500元，10天前，正是交费的日子，我也去了，可是不管我怎么说，那里的工作人员只告诉我‘今天不交钱，学号就没了，想进瓯越中学的人多的是呢’。

“我知道那是真的，那天学校门口也停满了各种各样的私家车，到处都是来来往往的人们。那个工作人员又是一副完全没有商量余地的口气。那时我还没有绝望，我想等开学的时候我再来找他们商量，可是今天早上，门卫就不让我进去了。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这么对我，我真的绝望了。

“我只是一心想着好好念书，现在却没有了机会。我心灰意冷，就四处游荡，后来到了市区的经纬街，那正是我一直打球的地方，所以我就在球场上奔跑着，跳跃着，一直到天黑，球场上就剩我一个人。我真的没想到我妈妈会在这个时候犯病，她的胃一直不好……”

“胡博春！”突然听到巧若大喊，然后从墙后面跳了出来，“胡博春，我想起来，不就是班里的4号嘛！早上班级里唯一缺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