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铜龟门的老大卫冲夹着被子,一脸怒气地进来了。他那年十七岁,长得很壮实,也很英俊,大花眼一脸霸气。他放下被子对我说:“喂,卫逊,那屋吵得慌,咱俩换换屋子”『卫冲讲的是南方话,他讲了两次我才听懂』
。
奇怪他为何单单和我换房。想了一下,利多弊少。虽然听不上三国了,但可以躲避那两个怪人的袭扰。就点头同意了。
卫冲把我的被子揪在一边,又调整了其他人的被褥。他把被窝卷往炕上一放,和衣而卧,睡在卫匠和卫屏中间。他被窝中卷着一件物品,没等我看清楚,他就把灯吹了。
我夹着被褥摸黑出了房间。刚迈出门槛就听屋里边打起来了。卫匠大概被卫冲偷袭了,卫匠直喊饶命,说下次不敢了。然后就是皮鞭的响声,卫屏哭泣的声音。原来卫冲被窝里藏着的是只鞭子。
听卫冲说:“你俩个贱人,打死都不足可惜。还有你们几个,见他俩胡搞在一块儿也不制止,统统该打”,接着又是一阵皮鞭声。深更半夜一片呻吟声从屋里传出
院墙边跳出个人来,吓我一哆嗦。
“小弟别怕,我是金沙门的卫彤。出来听好戏的。”我定睛看去,果然是卫彤。他比我高一头,脸上已经长出络腮胡。
我问他到底怎么回事?卫彤说,有人告了状,那两个断袖癖要倒霉了。
”什么是断袖癖?”我问。
卫彤抓耳挠腮,似乎不好回答。半天才说“反正是两个男人胡搞,‘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在被窝里作些下流勾当,我也说不清楚,所以才想听听。卫冲是不是拿着鞭子进去的?唉,这对狗男人脑子中邪了,总挨打,可狗改不了吃屎,就不能让他俩呆在一起。”
我无法想象,两个男人会在黑暗中干什么?或许他们中有一个投错胎了,本是女儿命却生就男儿身,比方卫屏。也不对呀,那卫匠眼里卫屏还是男人呀?莫非卫匠也、、、、、、这个道理讲不通。唯一的解释是---他俩都中邪了,是一对死鬼夫妇借助他们的肉身在交和。而卫匠卫屏身不由己,根本就不知道。所以卫冲才用鞭子抽醒他们。好恐怖。
卫彤见我发呆,笑笑说:“走吧,长大了你就什么也知道了。走,我们屋可红火呢,很晚才睡的。”
屋里果然热闹,七八盏灯都亮着,如同明昼。炕上矮桌边围着一伙人,又是卫禁坐庄,他们在赌一种叫“老秀才”的游戏。
见我来了,卫禁说:“哥几个给卫逊找个好位置,人家是这里的主人,咱可不要喧宾夺主。”他又招手道:“来,坐在哥身后,给出出主意。不知怎么得罪了赌神爷,逢赌必输。唉,他妈邪门儿了。”
赌具和麻将差不多,坯子是用竹子芯制成的,其中有三百六十张代表天数的主牌,和四张代表日月星辰的飞牌,共三百六十四张。规矩简单,打骰子抓牌,根据玩家多少抓十二至二十四张牌。庄家根据手牌随意组合若干组,闲家必须组成跟庄家相同的格式,纵向放置,然后开牌逐一比大小。
庄家还可以选一组当王牌,横向放置,王牌赌注加倍。
这游戏比麻将简约快捷,比牌九复杂多变,故而当下很时兴。最善此道的是该游戏发明者,石筝社老板左舟迁。
这一夜卫禁果然手气背。他有五张杂龙,人家就有五张同月。他出三张同月,人家就有三张同日等着他。接近三更天,卫禁输了个精光。他还要耍,大伙可不答应。都说明日活多费力,来日方长吧。卫禁只得倒头作罢。
只要卫禁坐庄,就没人输钱。他在银虎山呆了一个月,输的银子就有五百两。这还不包括欠我的二十两,卫宗十两,陈丕一百二十两。
七月天,似火烧,榆树林中连块荫凉也没有。段老二教大家使用匕首时,偏选在午后时分。
段老二叫段宫,四十挂零,腰板笔直,头发光亮,留着两撇胡子。他说话很风趣,年轻时也是个时髦人物。
他发给每人一把匕首说:“刺客的第一武器是匕首。荆柯,要离等刺客都用它。专诸使的鱼藏剑其实也是匕首的一种。你想刺杀对手,总不能背着刀挂着剑行刺吧。”他做了一个负剑而行的滑稽动作,引得金鲨门弟子一片笑声,看来这位老师有些人缘。
段老二又说“对方毫无准备才是刺客下手之时。匕首要藏在腰后,和对方打照面时脸上要坦然自若。距敌一尺远近时,先看准对方死穴,再拔出匕首一刀了断。”他匕首一挥,旁边榆树干上留下二寸深的印记。
段老二在那颗榆树上刻出个人形,转身问道,“人体七处死穴在哪里?卫逊你来说说。”。
我出列道:“脖子,脖后梗,左右太阳穴,心脏,右肋下脾处,左右太阳穴还有下阴处”
段老二在榆树人上标出这七处。标到阴部时,金鲨门的弟子又是一片哄笑声。铜龟门的弟子却没一个笑的。
“好,你们一人选颗树,标出这七处位置,然后把树当敌人,用力去划。”
刀声刷刷响了起来,木屑在空中飞舞,可怜的榆树被汗流浃背的学艺者划得遍体鳞伤。段老二还嫌不用力,拼命叫嚷着“快些,再快些,位置要准,用力要猛,速度加快。”
十天下来,颗颗水桶粗细的榆树被我们掏出整齐的七个口子。
我始终未看见卫禁,就询问卫元,卫元道“卫禁要是来了,你们银虎山恐怕就没树了”他补充道“段老二也是卫禁手下败将,卫禁不来谁敢说他?”
金沙门的卫迟、卫奈是对儿农村来的双胞胎,长得象极了。唯一的区别是,弟弟卫奈右腿上有块记,铜钱大小。两人都是有苦劲没头脑还认死理儿的主。金沙门的人当然看不上他俩。
哥俩赌钱欠了卫元四贯钱,吓得要命。是我替他们还的。没事时,他俩就跟着我,把我当“头儿”了。我心里直打鼓,得抓紧一切机会提高武艺,卫波老实两天,还会来找岔儿的。别叫他俩看见我的狼狈样。那时我已有了权力欲。
各门的老刺客轮流当老师,有教内功运气的,有叫拳脚搏击的。每日早上先挑水,挑过两担后可以吃早饭。然后打一趟拳,跟着陈丕师父爬陡壁,反复十趟。下午练习打坐劈树,然后是对练,输了的要加练。
一天到晚忙忙碌碌,每个人躺下就能睡着。我就更别提了,周身酸痛仿佛是脱了骨丢了魂儿。老师一走,立刻躺在地上久久缓不过神儿来。卫胖子腿一撇,从我头上呼啸而过,我都懒得骂他。
最苦最费劲的还是铜龟门小旷老师的“跳火坑”。
小旷那时二十出头,着一身绿袍子,风流倜傥。他羽扇一摇道:“我的规矩最少,跳出这六个坑儿就下课”说完树荫下一坐,和卫禁下起棋来。
我们几个小的就象煮饺子般跳了下去。这些坑儿原来是银门的菜窖,略加改动就成了道具。坑长三丈,宽丈半,一个比一个深,头一个是八尺,最后一个是两丈。头三个还勉强能过,第四个一丈二的我就爬不上去了。
我偷偷观察卫波,别看他胖,身子却很灵便。刚一落地马上赶上几步,弯腿跨步蹬在坑壁上。他能在坑壁上蹬两步,身体自然探出坑口半截,双手再一撑便跳了上去。可我只能在坑壁上蹬一步,手刚能探到坑口,身体就象灌了铅般往下坠落,试了三次才踏壁一步半,象死狗上了墙。再下跳时真如同进了火坑。抬头看看上边,真要命,好高,我简直站立不住了。这时卫宗师兄跳了过来,低声说“快上”。我第二下踏壁时感觉踩到了他的脚背,非但没下滑还借力上窜一节,一只膝盖跨了上去,在师兄的帮助下算是征服了第五个火坑。
远远望去卫波他们已经跳完上岸了。树荫下的卫禁才出发,人家好生了得,简直是在玩耍,一起一伏一跳一越已来到我面前了,我忙跟跳下去希望沾他一光,离开这‘墓地’。不料他一口拒绝“人家考的是你,瞧卫良、卫化、卫迟、卫奈不都上去了,现在帮你,行刺时你怎么逃脱?”说完独自跑了。
冲了几次徒劳无功,这时人们都立在头顶了,他们围着我象看耍猴。
卫化说:“快上啊,还有一个呢。”
卫元道:“旷老师要不放只狗下去,狗急跳墙,他一着急就上来了。”
“哈哈哈哈、、、、、、”
我反复冲锋,却一次不如一次。直直的坑壁被踩出道道壕子,黄土跟着往下落,脸面上脖领中全是灰土。头上传来一片嘲笑声。
小旷老师也不耐烦了“没人会帮你,这可是刺客逃命的法宝,你若上不来,就呆在里边好了,我们走,谁也不许帮忙。”
人们陆续离开,头上荡起一片灰尘。卫波偷跑回来扮着鬼脸挖苦道:“这辈子你就别出来了,没人给你送饭,你就死在里边吧。嘿,省得挖坑了,拿土一埋就得了。”
我绝望了,坑里还有一片积水,照照自己的模样,真想死在里边得了。不知道过了多久,天黑下来,鸟叫声也听不见了,月亮渐渐爬上头顶。肚子咕咕直叫,我倦缩在坑里低声抽泣,几乎哭了起来。这怎么能跳上去呢?坑口有我三个半高。我干吗要跳下来呢?怎么没去考虑后路呢?第一个要怨卫禁,看来这人没谱靠不住,有时会帮你,有时把你往瞎路上引。第二个怨师兄卫宗,没他帮忙,我顶多是困在丈六的坑里,运气好的话独自还能出来。还有那小旷,文质彬彬的样心到挺狠的,卫波吗更别说了,他是我生命中的天敌。
我恨死这坑了,恨死这四兽山了,恨死这里每一个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