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锋失败了。部队撤回营地。小赛q刚把塞得满满的口袋卸下来,屁股还没有着地,“铁沙掌”就把鞋子脱下来,叫小赛q立即擦干净,小赛q没有作声。鞋擦好了,他又叫小赛q给他洗脚,小赛q咬了半天嘴唇,还是洗了。
连经常对小赛q呼来唤去的几个人也实在看不下去了,就派老王做代表劝“铁沙掌”都是一连的兄弟,不要把事情做得太绝了。
“铁沙掌”闻言大怒:“老头儿,给老子滚远点,惹恼了爷爷我这双铁沙掌是要吃亏的!”
老王不敢再吭声,悻悻地站到一边去了。
脚洗好了,小赛q正准备走开。“铁沙掌”又把脚踩在泥浆里,说:“回来,又脏了!”
小赛q似乎没有听到“铁沙掌”刺耳的喝斥声,倚在一个大石头上抽烟。
这下“铁沙掌”恼羞成怒,挥舞双臂向小赛q逼近:“日你娘的,狗一样的人还口口声声称自己是什么抗日英雄。今天爷爷让你见识见识真正的英雄是什么样的!”
话音刚落,“铁沙掌”自诩能在白银上留下十个黑指印的手掌向小赛q砸来。
第二十四章瘸子神枪手
说是迟,那是快,小赛q一个侧身,闪在“铁沙掌”后面,把老郎中传给他的那把宝贝奋力送进“铁沙掌”那肉肥油厚的大臀里。顿时“铁沙掌”的两股间血流如注。那双“铁掌”无力地在地上胡乱挣扎着。惹得众人哈哈大笑。
小赛q又从新获得了众人的尊敬。“铁沙掌”主动给他洗脚赔罪,尽管小赛q表示自己有能力把脚洗干净,可“铁沙掌”却死皮赖脸地缠着他振振有词:“我这个人平生最爱慕英雄,竟然大家都是英雄,正应了那两句古话——不打不相识,惺惺相惜;既然大家都是英雄,那就是朋友,既然是朋友,你的脚就是我的脚,还分什么彼此?”
从那以后,脏活不需要小赛q亲自动手。每个人都把原本应该交给小赛q干的那份工作揽过来自己干,然后把账记在小赛q的头上。甚至上战场时,小赛q几乎是象征性地背着几颗手榴弹跟在队伍后面,战友们自觉地把弹药私藏在身上,不让连长知道这个秘密。
但打胜仗却例外。一旦打了胜仗,谁也帮不上小赛q的忙。因为连长会亲自把战利品塞进他的口袋里,然后跟在他身后得意地吼上一段京剧。每每这个时候,大家都想为小赛q减负,却无法插手。
连长是地地道道的北平人,他说他这一生只爱两样东西——打仗和唱京剧。
连长曾参加过徐州会战,在台儿庄一役中舍生忘死,功勋卓著,因而深受李宗仁的器重,正准备破格提升他做师长时,却传来其胞弟投靠了汪精卫的伪国民政府,成为一名祸国殃民的汉奸走狗。无可奈何的李宗仁地对他说了些委屈你了,暂时还是干你的连长,以后有机会再说等之类的安慰话。
一干就干到现在,他原来所带的连是这个集团军中战斗力最强的连,这个连不仅作风顽强,而且和百姓的关系一直都搞得很好。每到一个地方不久,这个连的士兵就和百姓打成一团。据说台儿庄战役打响后,当这个连要上前沿阵地或者撤回来作短暂的休整时,百姓送粮的送粮,送水的送水,仿佛把每位士兵都当作自己的孩子来看待。这个连长直到现在还保持着这样一个习惯:每次打了胜仗,他要把战利品一分为二,士兵和年长孤寡的百姓人人有份。
这些年,共产党的军事实力猛增,而国军八年以来,长期和日军面对面的大规模厮杀,严重地削弱了国军的作战力量,再加上部队十几年没有得到休整补充的机会,士兵多生怠意。基于这种种考虑,这些年来,每个军都把像这个连长一样的下层军官换来换去,目的是多带几个优秀的连队出来,为党国分忧。于是他成了小赛q他们这支强行抓来的壮丁连的连长。
他试图把这支队伍改造成一只优秀的队伍。可并不成功。并非每个人都像他一样提起战争就热血沸腾。
他经常强调:战争让中国四分五裂,只有统一才有希望,要实现统一就要靠大家浴血奋战,消灭分离的势力。
尽管大家都认为他说得有理,也都对他的精神感到由衷的敬佩,可人们并不关心这种窝里斗,他们只想拥有属于自己的生活。当然一上战场情况就完全变了,每个人都在发狂似地向对手射击,目的出于自保。这是最无奈的本能,谁也没有选择的余地。大家都清楚你不杀死他,他就会杀你。尽管彼此无怨无仇,也许血管里流淌的还是同一个宗亲的血呢,或者说,人们本该成为朋友、知己或亲人,可战火毁了这一切。
说句实话,小赛q很喜欢他这个连长,这个作战总是身先士卒,脾气火爆的家伙。
他想,这是个真正的军人,只遗憾他的对手是自己人!可能自己永远也不会和他成为朋友了。一个唯军命是从的军人和一个拒不从命的军人真会成为朋友吗?
小赛q暗自苦笑。
奇迹再次降临。
这是一场难以启齿的惨败。大限来时,士兵如飞蝗般各自逃命。小赛q的口袋里除了一小撮空气外,什么也没有。弹尽粮绝的连长重复了一遍刚才他对众人说的那句话:“顶不住了,你快走吧。”
小赛q并没有走的意思。他和这个男人并肩站在一起。可这个连长反而不安起来,他大声说:“走吧!”
小赛q平静地回应了一句:“要走就一起走……”话还没有说完,一颗子弹钻进他的腿里。
“兄弟,你要挺住。”连长放下手中的刺刀,把身上的衣服撕下来扎住小赛q的伤口。
血湿了一地。
“还好,位置再往上走一寸,就彻底完了——老兄,我还没娶媳妇呐,你说这辈子我还能看到儿女成群吗?”小赛q喘着粗气说。
连长的嘴皮嚅动了几下,泪水顺着小赛q的脸庞落入脚下的血水里。他二话不说,背起小赛q就跑。
迷迷糊糊中,小赛q感觉到一股热乎乎的液体顺着他的耳根往下流。
东奔西突,费了不少周折才甩掉追兵。
连长把小赛q放在地上,就在山上找了一些止血药给小赛q止血。原来顺着小赛q的耳根往下流的不是汗水,也不是眼泪,而是血。连长也受伤了,子弹撕掉了他半只耳朵。剩下的那一半还在滴血。像一弯残月。
夜很快到来。连长脱下衣服塞在小赛q嘴里,取出他腿里的弹头,然后把烧得通红的碗口般粗细的树枝放在小赛q的伤口上烧。
等小赛q醒来,听到连长在小声哼着《霸王别姬》。凄凉,酸楚。仿佛这歌是为他写的,他就是这歌里的主角。他的歌声也许在寻找一个人,似乎更像是寻找一个久别的人。因为每次小赛q想起老巴还有那个装在心中的东瀛女人甚至在想象沙玛阿妞的美貌时也会这样哼。
小赛q清楚每当自己的歌声像鸟儿一样在空中飞翔时,心中总是充满思念,遗憾,惋惜,孤独飘来飘去,如阴云般挥之不尽。
此刻,这个男人心中的阴云到底为谁飘泊呢?
连长倚在一棵松树上,两腿微微交叉,两只手左右摊开,活像一只欲想飞翔却找不到目标的孤鹰。
“你心里不好受吧?”小赛q问。
“看来战争让大家彼此心灵相通……”连长轻声说。
“因为战争给我们带来的苦难是一样的。”小赛q补充了一句。
“十多年前,我有一个爱我的妻子还有一个可爱的女儿。七、七事变之前,我们一家三口过着平静而幸福的生活。可后来,一切都变了。日本人杀了我的父亲、母亲还有我刚会说话的女儿。
我的女儿刚好学会用汉语和维吾尔语喊妈妈、爸爸(我的妻子是维吾尔族),可是我和妻子没来得及听她喊第二遍,她就被鬼子用刺刀刺死了。
她躺在爷爷、奶奶身边,从惊恐万分的嘴形看来,临死时她喊出了第二声也是最后一声爸爸。也许她望眼欲穿地盼爸爸来救她,抱着她说,乖孩子,有爸爸在,不怕——可无用的爸爸——却保护不了自己的孩子——”
连长倒在地上,双手疯狂捶打着地面,撕心裂肺地哭着。小赛q从来没有听到过这样绝望的哭泣。他不堪重负,颓然坐在地上,灰蒙蒙的月光逐渐模糊起来,后来什么也看不见了,干脆闭上双眼。
“于是后来,我和妻子决定不再教书。我来到上海做了党国的一名军人,妻子千里迢迢去冀中平原参加抗日游击队,1943年被汉奸出卖,鬼子把她的人头挑在刺刀上示众——”他咳嗽了几声,仿佛喉咙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再也说不下去。
“振作起来吧,我答应一位朋友,一定为他的恋人修一座坟。她也是少数民族——一位美丽的彝族姑娘,她同样长眠在辽阔的冀中平原上——等战争结束了,我们一起去吧。”小赛q说。
“好,一言为定。这可是我梦绕魂牵的心愿——给她修座漂亮的坟,再在坟旁修一座茅屋,给她看墓,不让一粒灰尘弄脏她的墓碑。
还要在坟上种上四株花,一株玫瑰,一株荷花,一株秋菊,还有一株腊梅。她爱花——花是她的青春——永不凋谢——我就坐在坟前静静地吹萧给她听,直至白发飘零,直至倚靠在她的墓碑上静静地死去…“
小赛q的眼睛又湿了。
“我今天才明白,其实你不是不会打仗,只是不想杀人。我没说错吧?”连长突然提到了小赛q最不愿启齿的话题。
小赛q竟一时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不打自招地冒了句:“你是怎么知道的?”
“从你今天的言谈举止看来,你不是一个普通的壮丁,更不是一个胆小怕事的男人。如此不惜一切代价伪装自己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厌倦杀人。”
小赛q用沉默作了回答。
连长:“其实,你不杀别人,别人也会杀掉你。今天就是最好的例子。”
小赛q:“难道你就不厌倦这种自相残杀的生活吗?”
连长:“好比中国的百姓谁做皇帝他们都得种地为生一样,作为一个军人没有选择的余地。”
小赛q:“就算没有选择的余地,也不需要那么卖力,都是一家人,谁赢了不都一样?”
连长:“肯定不一样,输了的一方只能代表无能。作为一个军人,必须义无反顾地捍卫自己的尊严。况且是蒋委员长给了我抗日雪耻的机会,我这辈子除非不当军人,否则只会服从他的命令。”
小赛q:“可我下不了手。”
连长:“杀掉少数人是为了给多数人减少痛苦。或者也可以这样说,今天杀人是为了明天不再杀人。记住,这个国家要走出衰败,只有狠下心来让一部分人去死,否则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南京大屠杀。与其受他人长期凌辱,长痛不如短痛,自断手臂也未尝不可。我要给你一句忠告——过分的仁慈是一种不负责任的表现。”
小赛q听得云里零里,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听过这样奇特的言论。不过有一件事他不得不听从这个男人的建议——为了不被杀,他得把子弹装进枪膛里,别无选择!
为了治疗腿伤,小赛q休息了半个月。连长给他弄来了部队里最好的西药,战友们也拿着他亲自开的药方上山采集了些他认为可以一用的中草药。但残疾还是落下了根——两只脚明显参差不齐。
又一个冬天来了。漫天飞雪。
小赛q仰卧在雪地里,一身洁白。他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笛子。
自从腿瘸了以后,和老巴相处的那些往事点点滴滴像电影镜头一样在小阿q的脑海里来回放映。特点是那曲《春江花月夜》,仿佛每个音符都被记忆深深根植于他的脑海里,睁眼闭眼都是那些令人心碎的旋律在悠悠回荡。
于是,他上山做了一支竹笛。
每个黑夜,林子里总是漏出几缕揪心的笛音,营地里的每个人都睁大眼睛全神贯注地倾听着,尽管周围一片漆黑,但不忍闭上眼睛。
雪似乎懂得小赛q的心思,一刻比一刻猛烈,如同洁白如玉的春花纷纷扬扬,从天而降。朦胧中,小赛q仿佛觉得身上长满了花,每朵花都有绿绿的茎,深深扎根在他的心底,随风招摇。
天地间,一种声音陪伴着雪花飞舞。像深涧中鸟儿唱响空谷;像春天的小花顺水飘零;像青草吻着月光入睡;像旅者漂泊的马蹄踏过黄昏……
声音戛然而止。
小赛q从雪花里钻出来,发现身边蹲着无数雪雕,一动不动,只有两只眼睛闪烁着冰冷的泪光。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战斗是部队的主旋律。小赛q拖着瘸腿跟着集团军南征北战,立下了不少战功。只要一提到神枪瘸子,每一个人都会竖起大拇指,赞不绝口。
战斗是惨烈的,身边的战友换了一拨又一拨,犹如草原上的草。老草枯灭了,新芽又生,不死的根守在地底下,无论干旱还是雨涝,定要撑起一片绿茵。
小赛q就是这样的根。如今他们连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勇猛的连长为了堵截追兵,身子被打成筛子孔;老王被一颗炮弹击中,找不到一块完整的肢体;一颗子弹从“铁沙掌”的左耳钻进去右耳钻出来。
这一幕幕,小赛q永远忘不了——
1949年初春,淮海战役国军大溃败。小赛q所在的连只剩下四个人,连长、小赛q、老王、“铁沙掌”,接到上级南下整顿的命令后,连长把机枪架在桥头上,身边堆满了手榴弹,炸药。
他命令小赛q带着两个弟兄到南边找到部队。追兵太猛,必须有人断后才行。
小赛q说:“我留下来。”
“你必须活着出去——冀中平原——难道你忘了吗?给她们修坟,你一定要做到,不然我死不瞑目!”
小赛q含泪带着两个弟兄往南方向逃命。遥遥的望见人山人海冲向桥头,连长用身躯堵住了追兵的去路……
小赛q摘下望远镜,朝天开了三枪,然后仰天长啸:“放心去吧,兄弟已经给你开路了!”
没多久,追兵骑着快马赶到。
三个人都争着留下来断后。
老王说:“你们这两个杂种抢什么功劳,我这辈子有妻有室,子女成群,够满足了。谁要和我争,我就和谁玩命!”
“铁沙掌”哭着说:“老爷子,每年过年过节我会烧钱给你,呜呜—”
快要脱离危险区了,小赛q和铁沙掌刚坐下来喘口气,追兵又赶到。二十几号人。为首的一名军官说:“都是一家人,出来投降可以宽大处理。”
“铁沙掌”把小赛q身上的弹药抢过来,枪口瞄准了为首的军官。军官又说话了:“神枪朋友,我慕名而来请你留下,没有其他意思,只想和你交个朋友,如今国民政府快要完蛋了,你又何必执迷不悟呢?”
“铁沙掌”说:“共军狡诈由来已久,况且两军交战各为其主,就算他们有诚意,投降始终是军人的耻辱,去吧,一定要找到大部队。”
小赛q坚持留下,他说:“老弟,我睡过女人,你走吧。”
“铁沙掌”咆哮道:“难道你忘了连长的嘱托?去吧,过年过节给我烧个女人就行了!”
话还没有说完,枪口喷出一团火焰……
第二十五章最后的战斗
后来,小赛q找到了溃不成军的大部队。
由于枪法出众,小赛q被编入从新改造的最精锐的一个连,把守长江下游最重要的关卡。
小赛q清楚真正的决战应该在这里。只要长江防线一崩溃,党国也就完了。
为了守住党国的命脉,小赛q和他身边这些素昧平生的人都在尽心尽力地构筑着他们的防御工事。
尽管这场决战就算赢了也改变不了他们多少境运,但只要是军人,没有一个人是想做俘虏的。所有的人都将为军人的荣誉而战。
每个人都清楚党国目前的困境,他们的背水一战到底能否扭转乾坤,谁也不知道。他们这样抛妻弃子、舍生忘死地和一支曾经创造过二万五千里长征等无数奇迹的军队拼命,是对是错,谁也不知道。
党国说共军共产共妻,野蛮残暴;共军说党国贪污腐化,人心背弃。到底谁更合适中国呢?恐怕这个任务只有交给时间,历史会说明一切。
每一个人都怀着谋人事,听天命的心态等着这场决战。作为军人尽力就是最大的职责。
小赛q遥望着长江对岸,只要露出一个人影他的心就会怦怦跳动。他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绪。反正他最不想看到炮弹掀起万丈波澜的场景。每当子弹打在江里或岸边,小赛q的心就会隐隐作痛。这是属于所有中国人的长江,战争却无视她的存在。他担心终究炮弹会让她面目全非。也许战争结束后,属于她的纯洁年代也就过去了。
小赛q忐忑不安地等待决战的到来。
近来,对岸积集了不少人马。看来大战随时都有可能一触即发。
士兵们三三两两,私底下说着心里话,也许对他们来说这样的机会不会太多了。
“二十年了,整整二十年了,不知道母亲是否还在人世。唉,她老人家可只有我这个亲人!”
“我自幼丧母,父亲死在台儿庄,哥哥埋在缅甸永远也回不来了。”
“我还没有玩过女人呢。”
“如果这辈子能听到有个孩子喊爸爸,让我死一百次都愿意。”
“如果战败,这辈子就完了。谁会正眼看一个曾经被俘过的人呢?”
“据说共军优待俘虏,没有大家想象的那样恐怖。”
“对,我大哥就在共产党的部队里做官,据说那边的军纪比咱们这边还严。”
“那你怎么不去投靠他?”
“我不相信他们那一套,说得到动听,什么要实现共产主义,将来要让人人都过上按需分配的生活。换句话说,就是你想要什么就可以给你什么。”
“将来的事谁能说得清楚呢?如果他们真的能使百姓过上这样的日子,那就算我们战死也值了。”
“做梦去吧,想要什么就给什么,这不是哄三岁娃娃吗?个个都争着去干委员长那一职,那将军谁当?士兵谁当?百姓谁当?这不是扯淡嘛!”
“这也倒是哦,我要天下所有的美女,共产党给得了吗?哈哈——”
“我这辈子的青春都奉献给了党国,如果战败了,委员长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
“蔡壳,如果战败了,你有什么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