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小呆忽觉周身压力大增,身体里的那股力道再也不出来保命,反而觉的那老道的眼神突然变的灼灼逼人,宛如一支射来得利镞,刺的人非常不安。他忽觉得自己口舌焦燥,牙齿楚酸,全身骨骼疼痛欲裂。
青灵子见他双眸荡漾着惊骇之情,正要收力,忽见他茫然起来,不久又嘴角蕴笑。尽管在他的大力威压下笑的牵强僵硬,但也足令他凝力不收。――他知道自己出手的分寸,虽会让他困楚难当,却不会留下实质性的伤害。颜小呆笑了笑后,他忽然觉得自己所施之力仿佛失去附着,气网竟扭曲变形。
原来颜小呆在身受苦楚之时,心念不禁一动,想起石头大哥告诉他的一些道理,之前横格难明,此时竟如得了灵感一般,憬然而悟。他忘了周身的痛楚,反复咀嚼着:“以精化气,以气化神,以神化虚……”“守一存真,乃得通神,知一不难,难在于终,守之不失,在于无穷”“善战者,求之于势;善守者,求之于势”这几句话。
这样一念,体内真气自然流转而应,汩汩而出,竟如海浪一般不住上下波动,护住周身,又如万头小鼠不断窜动一样冲着那片密网。
青灵子大感诧异,心里面佩服、惊异、疑惑、欣喜与不可置信不一而足,滚滚而来。他本来到此地之前在天宁古寺品了几杯茶,又赏到青松落荫,炎阳孤映,算是近几年来颇喜的日子,的确对任意的杀戮生了几分厌倦之心,所以才会让了那黑衣青年的性命。
这时见颜小呆竟面蕴笑容,将近一半的功力压迫之下似仍有余裕,不禁恼怒之下不顾一切,体内真气暴薄而出,汹涌澎湃般向小呆潮去。
小呆突然觉得身体周边压力大增,似乎身体里的每一块骨骼都扎扎作响,就要裂了。他意识一阵模糊,心叫“我命休矣!……”
一缕啸声在这个时节倏然而来,缥缥缈缈,不着一物,让人仿佛遥想到一支迎风柔曳的血红宝珠山茶花,但这啸声在轻缓中却隐隐渗有杀伐之意。
柳眉子与邱士鲁已然听的心惊,他们见颜小呆仍是原来的样子,不知听道到没有。那黑衣青年浑身一颤,又是一小口鲜血喷涌而出,柳眉子慌忙扯碎了他身上所穿的葛布衫,弄成小团,帮他塞住耳朵。
那啸声并不中断,忽近忽远,不知出自何处。起初做宫声时那青灵子略无所碍,邱士鲁等人也堪堪刚能忍受的住,等到那声音变做角声时,青灵子忽然面色微变。
那声音似乎永无止境,如同一个悠悠闲暇的人慢慢攀登着山崖,愈来愈高……青灵子终于忍受不住,反身便向那声音寻奔而去。
邱士鲁与柳眉子此时觉得心在腔子里突突直跳,直似要不受身体的约束跃出去,不由的便坐下来顺息调气。那黑衣青年虽然堵住了双耳,还是抵挡不住,忍不住昏了过去。这一来却让他保住了性命,这啸声最能扰人心神,实是厉害无比,如若无知无觉反而伤害要轻减的多。
青灵子虽然直向那啸声寻去,但他却气网不撤,颜小呆宛如被裹在茧丝里的一只蚕蛹,半分不由自己做主,直随了他一路奔驰。
青灵子奔到几株古松旁,仿佛感觉到那人的气息,双足一定,猛地站住,上身却并不颤动,就如缓步而行般的停住一般。他脚下的青草却猛向前冲摆荡动,好一阵才恢复原样。
颜小呆在他身后看的异常惊佩,他虽然学功夫未久,但也知道这停如山岳的气势不是一般练功者所能达到的。原来青灵子听到那啸声面色微变后,颜小呆便觉周身压力大减,长长吁了口气后竟恢复如常,但任凭他怎样挣扎终归不能脱出气网。
青灵子昂首向不远处一株业已暗绿而苍茫的古松瞧去,――颜小呆也便睨着眼追寻,但见那株古松颇为高大,在它中身以上正立着一个人,端正而站,绝不动摇。那人黑色衣衫飘飘而动,好不潇洒。
颜小呆仔细一瞧,不觉吃了一惊,见那人是个中年人,中等相貌,须眉头发都黑,瘦的如铁,瘦得眉棱骨都从前额直奔而出;两眸眼神却寒冽非凡,当时炎炎的天气里竟会给人以缕缕寒意,但谁都能从这寒意里品到一份别样的孤独。
青灵子沉声道:“又是你来捣乱,你不怕老道拚着大耗功力杀了你么?”那人并不言语,直用两只眼眸盯着他。
青灵子又道:“你以为用角音啸奏能引起老道伤势复发么?……”那人仍是不言不语。
原来肝在五脏为将军之官,暴怒横迫,非得全身阴气滋润不可。青灵子原是肝阳亢旺,那啸声一发角音,与肝相应和,他便觉得周身气血有点收束不住,欲往上冲,便慌忙收回部分外施的功力来与之对抗;因觉得小呆对他来说是一个谜,最终竟舍不得把他放了,所以才会如牵着一支刚放的风筝般把他携来。
五行为木火土金水,五音为角徵宫商羽,正与五脏肝心脾肺肾相对应,但在五脏中究以心最为重要,是为君主之官,神识便由此而出。那青灵子听到角音后心神大振,不愤恼怒之下这才循声直寻而来。
青灵子见那人仍是不答一言,不怒反笑,道:“别人或许听不出来,我可知道。你的啸音虽然动致有成,但其中的沉郁之气终脱不去,仿佛只剩下回忆来念想。你生涯如此要算是无聊的很了……”
这话却正应到那人的心坎上,那人微微叹了口气,仿佛想不到青灵子竟是自己的知心人,终于开口说道:“老道你是有点见识的,……把你身后的孩子放了咱们就丢过……”
青灵子怒道:“我为什么放他?我偏偏不放……”作势欲向前跃出,但又迅疾退了回来。他动作过快,颜小呆竟没看出来,仿佛他从来没动过一样。
那人瞧在眼里展齿一笑道:“那我有时间就为你奏奏这角音之曲了,与你的角风大法正是一副好对子……”
颜小呆见那人笑时牙齿皓白,可是双颊如刀,果然有几分凄然气象,心中悲悯之情陡生,仿佛与这个人早就认识一般。他其实早就听出这人正是那日在邱家龙泉山逼走黑白无常的吹啸者,不禁又是感念。
青灵子身形丰胖,知道与此人比轻功根本是个笑话。他虽与此人没有真正动过手,可也知自己与他本领相差不是很多,尤其是自己练功不得法存有隐患,纵使自己能胜了也颇为不易,对方也未必与自己实对实的真斗,上次就是被他略略戏弄之后便一溜烟走了。
青灵子道:“你怎的总与我作对?这小子绝不能放……”他好不容易寻到一个根骨俱佳并有潜质的人,况对他所施展的功法极感兴味,所以心下倒真有几分不舍之心,至于以后究竟怎样,那倒说不得了。
那人从那株古松上飘飘而下,身法优美,绝无滞碍,在颜小呆眼里仿佛他的动作很慢,但突然便到了眼前,让他心中惊讶异常。他不知道这是到了武学身法上最高的境界,似慢实快,两种情形竟容而为一,一者里面包含着另一方的反面,已经是到了极致的功夫了。
青灵子倒也微微吃了一惊,上次他心中郁闷之极要杀遇到的两位夜行人,不想让这人的啸声搅了。两人当时都在暗夜里奔驰,青灵子当时便知他轻功极高,但没想到竟到了如此境界。他还不至于认为他的其它功夫也是如此,但这一手却也够他刮目相看的了。
他见那人飘然而下,他便脚步沉着迎了上去,说道:“咱这就动手么?――这小鬼有点古怪,我可不放心……”说着反身在颜小呆身上施了几道真气。这是道家的禁身之法,颜小呆立时动弹不得。
那人仍是不言不语,横笛在唇上便吹。颜小呆忽觉得周身大热,直似不能忍受,但见那黑瘦之人的啸孔中竟喷出一柱特大的火焰,那火舌愈来愈长,仿佛要把对面的一切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