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
有一首歌叫《飞》,李宗盛写的曲儿,最早在三毛作词的《回声》里是潘越云唱的,李宗盛赴加拿大之前出了一张碟,用他可笑的声音重新演绎。“我不怕等待你始终不说的答案/但是行装理了/箱子扣了/要走了要走了要走了/明天要飞去/飞去没有你的地方/行程延续在遥远的地方/离别也许不会在机场/只要你说出一个未来/我会是你的。”因为可笑,所以苍凉。
喜欢得不得了。觉得这是写“惆怅”最好的歌。
那时还没坐过飞机,就想机场一定是个好地方。
从没坐过飞机起,我就期待着能有一个人在机场大声叫我的名字,把正要登机的我留下,我像日本偶像剧里的人一样笑着流泪。或者我叫他的名字,他回头冲我笑着流泪也行,男女通用。
千万次地期待。
然而到现在都没有一次——谁比谁傻多少?
失去了期待后,每次去机场,我都冒着误机的危险掐着点儿去,老天不负我,真的误过机。这样做是不给自己时间在候机室里发呆,每当与一大群陌生人在一起,我就觉得很孤独,就问:我问什么要与这么一大堆不认识的人在一起?凭什么?他们是谁?如果飞机出什么事,我凭什么要跟他们死在一起?然后非常的难过。
我喜欢看飞机的起落。有一次晚上,在广州的白云山上看飞机,山顶很多人,都看飞机。我数着,分析着谁是来的谁是去的。远处的闪电不停地变幻各种图案,这是我唯一喜欢广州的地方:飞机常从头上低低掠过,闪电如交织的网肆意地在任何地方出现,是种绝对的唯美。
在飞机上看落日,感受很震撼。因为近距离的缘故,太阳像血般红。像凝固不住的血一样,它迟迟不肯消失。飞机就在一只充血的独眼的注视下向远处胡乱飞去。
曾经接过一个电话,是一个在路上的朋友,电话里传来乱糟糟的声音,我问你在哪儿?他说我在东京,在转机。他说你好吗?我说我好。电话就挂了。
我从未成为一个人旅途中的思念,那一刻我永远干瘪的小心灵感受到爱情。
喜欢一切离别的场所。小时候看日本的连续剧,他们管机场叫“空港”。是,当那个人走了,再大的机场再喧嚣的声音,仍让你觉得空空荡荡,我喜欢这两个字。
“飞”和“空”,都是我曾经喜欢过的字。
而飞鸟,注定不会在天空留下痕迹。
晃点到我们心碎
——评石康新书《心碎你好》
1999年,我在广州生活,很想念北京。
某天,当时负责《南方周末》阅读版的朋友借给我一本书看,说:“你应该喜欢这本书,因为里面有很多北京的地名。”看完是要还的,因为书是人家的,看完还要写书评,因为人家抹不开出版社的面儿。其实朋友是为解我思乡之苦,出于好心来的。
那本书叫《晃晃悠悠》,作者石康。书里确实有很多地名,离我家最近的一个,好象是老古城,公共汽车两站地的路。
现在回想起来,我不认为当时的自己处在正常状态下,因为我很激动,激动地一口气读完,看着一堆熟悉的地名,想起自己的学生时代,热泪盈眶。那时我的状态不好,因为我是一个不能够在陌生环境里如鱼得水的人,那本书令我的乡情加剧,心情糟到极点。
于是我连夜写了一篇两千多字的书评,对我这样一个到了八百字就习惯性结尾的人来说,是奇迹。
朋友很觉得这篇书评不错,因为那里面充满了莫名其妙的深情,完全没有理性,朋友就把那篇《为我们的青春后悔》的文字冠以“感性书评”的头衔发在《南方周末》,刊发的当晚,就被贴遍各大bbs——我至今仍然坚持认为,是我一时的头疼脑热,一举捧红了石康,就算他狼心狗肺地至今仍然坚持不承认。
虽然现在跟石康很熟,但那时确实是不认得的。那篇书评,有叫好的,也有破口大骂的,著名网络写手麦田就说那是男小资写的、女小资捧的,我觉得有点冤,一直找不着机会诉苦。
后来《城市画报》让回到北京的我帮忙采访石康,那会儿丫已经红了,而且煞有介事地声明不接受采访,但感恩的心还是有吧,欣然同意与我见面,还是在感冒的情况下,擤了一桌子鼻涕纸。
一见之下,我很失望。不知道为什么,看书的时候,把他想象成一个小个子的英俊少年,谁知来的是个高大的、长着老太太脸、笑起来像个包子的男人,而且一张嘴不知所云胡说八道,临走还腆着脸好象特别仗义似地说:“以后咱们可以一起玩,都在北京嘛,要是想要性交也可以。”我操,我当时愣在原地接不上话,长这么大还没人这么跟我说过话呢,而且还是一脸诚恳摆出的是付帮助你的嘴脸。因为没见识过,我只会张大了嘴不可置信地客气地答“不用了,不用了。”
谁知现在成了熟人!我真不想跟他熟,多恶心的人啊。而且他丧心病狂地说我对他一见钟情,为此我立下毒誓:如果我曾对他一见钟情,如果后半辈子我会跟他,哪怕就一天,也让我不得好死!
石康的小说,后来出的我也都看了,毕竟是自己一手捧红的作家嘛。但我的感觉是一本不如一本。《支离破碎》不错,到了《在一起》什么的,就开始玩思想了。我和大多数读者一样,毫不留情地翻过他的思想,直接看故事。石康受到打击,在新书《心碎,你好》里,收起了以为别人都是白痴的这一套,关于生活感悟的废话少了很多,当然,还是有,但没到烦人的地步。
后来我再没重看过《晃晃悠悠》,那种感觉就像不愿再见旧情人因为你不想否定自己的过去——过去就让它过去吧。《心碎,你好》,我是用一个半小时一口气看完的,石康的优点仍在,明快,顺畅,但他的缺点更变本加利了:肤浅,而且,缺心眼儿。
书写到这儿,我得劝石康停一停。这本书最让我失望的是,他失去了真诚。我才发现,《在一起》那两本书的读者反馈,还真让他有点慌。所以在新书里,他刻意逢迎读者。故事仍然是那个样儿,毫无新意:出了名的作家他自己个儿,遇见一个语言风格与陈小露有一拼的姑娘,两人混在一起却又用偷情来互相伤害,直到不得不分离才发现深爱对方……没什么新鲜的,除了女主角变成了一个白领。所以我老觉得这是本急急忙忙慌慌张张出的书,想让对他有点失望的读者找回他最初的影子,让一直喜欢他的读者因重复而加固对他的喜欢,我不同意他这么做——写作还是应该有点清高吧?还是得有自己的姿态吧?而且,从他描写白领的特性来看,他一点也不了解白领,他只了解他身边时常涌现的那些没什么正经工作的“小可爱”。
因为现在和他是朋友了,我倒真开始为他担心。担心这个很容易被别人的意见所左右的人,脑袋一热就更乱了,在争名夺利的时代迷失了自己。我想说我怀念石康,记忆中那个,记忆中《晃晃悠悠》时的那个,当时的被打动,正源自书中所迸发的逼人的真诚吧。那是他的第一本书,积攒了多年的激情找到的第一个突破口,就像对着镜子挤一个熟透了的暗疮,里面的脓血飞射出来,直接落到镜子上,吓他自己一跳——那种生猛而年轻的真诚,哪儿去了呢?
作家的第一本书,往往都是充满力量的,我也知道超越第一本书是非常困难的。在《晃晃悠悠》出版后的这些年里,石康的生活有了很多改变,基本上是往优越那儿走的,但让人庆幸的是,他的为人处世仍然非常真诚而且直接,他不过是没什么主意或者说主意一会儿一变,上下浮动左右摇摆也很正常,而且他是个愿意接纳意见的人,在乎的事很多,越这样,浮动和摇摆的幅度就越大。凭良心说,石康很刻苦,我愿意等待他下一本书,这个信任我还是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