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部分阅读_北京人在纽约 - 海棠小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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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部分阅读(1 / 2)

七天,改变一下计算方法,一下子就成了十四天。

了不起的计算方法!

就这么干吧!

算起来很好,王起明真干起来,又觉得不行。头16个小时,也就是第一天,他没有能够把一件样品做出来!

这吓得王起明出了一身冷汗。

他一下子明白了,算工时没有用。那只是计划,只是个设想,只是个脑子里头的如意算盘。

应该是,七天,做出七件来;最简单的算法,一天一件。

干不完甭睡觉!

不能分什么昼夜早晚了,不能顾着睡觉啦,只有拼上一条命,连着轴跟这七件毛衣干上了!

白天晚上,他经常困得睁不开眼睛,两只胳膊又酸又疼,手指尖只要闲下来,只有一劲儿打颤的份儿啦!

那机器,“刷刷”地就从来没有停过。

那屋里的灯,无论黑天白天,就从来也没有熄过。

电费肯定是超了。

超就超吧,谁让美国有电呢!看电视、跳舞不都开着灯吗?哪能光干活儿时候省啊!

郭燕下班回来,看见王起明头也不理,脸也不刮,一副服刑的苦役犯的嘴脸,实在心疼。

她一进门,二话不说,先把他打下来的毛衣片接过来,马不停蹄地勾好。

她做的活儿,细致精美,一丝不苟。

“比给你们马老板干活儿,上心多啦!”他打趣地说。

“那当然了,”她抿着嘴,甜甜地一笑,“给自己干活儿再不卖力气,不成傻子啦!”

七天里,王起明大概一共睡了二十多个小时,洗了一回澡。

躺在澡盆里头,他睡着了,差一点没淹死在里头。

郭燕把迷迷糊糊的王起明从澡盆里搀出来,为他一把一把地擦干了身子。

“你可瘦多了。”她心疼地说。

“是呵。”

她帮他穿上那条小号的件仔裤,感慨地发现他的腰又细了半圈。

“这可怎么办,”她说,“连小号的穿上都挂不住腰了”

“赶明儿,你到儿童商店给我买条新的得了!”

就这么着,七件样品在第七天的头上算是做成了。

郭燕欣赏着这七件毛衣,心里头又是高兴又是辛酸。

她不知道该怎么说,该说什么。

她扭头想叫丈夫,却见已经穿好衬衫,打着半结领带,准备出发送货的丈夫倒在沙发上睡熟了。

她不知该怎么办,蹲在他身前,看着他的睡态,少顷,摇醒了他。

他懵懵地起了身,让妻子打好领带,穿好西装,使劲儿地眨巴着眼睛。

“醒明白了吗?”她问。

“醒明白了吗?”他回答。

“去吧,把时装大道上都震喽!”她说,充满了鼓励和期望。

王起明信心十足地点点头:“燕儿,你就瞧好吧!”

这家服装展销室是由一名叫安东尼的意大利设计师开办的。安东尼,这名字听上去是个健壮潇洒的小伙子,其实,是个温文尔雅的小老头,就是上回接待王起明的那个小老头。

当然啦,眼前的小老头,也肯定在当年是个英俊小伙;眼前要是有个英俊小伙,将来也备不住得成个小老头。

这就是当安东尼一件一件地审看样品时,王起明审看安东尼,心里头冒出的想法。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这个想法挺好玩。

安东尼一件又一件地审看每件样品。他的目光很挑剔,很严厉,显然带有很高的专业水准。

王起明有些担心自己的手艺。可是,担心归担心,脸上可是一点点都不能挂出来。

在美国,让人看出不自信来,跟自己去跳河上吊也没什么两样。

安东尼终于抬起了头,用他那不大熟练老道的英语,轻轻地说:“很好。我很满意。”

王起明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

安东尼又从柜里取出了十几张草图,摊在了办公桌上。

“这是十二张草图,”安东尼说,“你拿去,把它们完善一下,做出样品来。”

王起明伏下身去,一张一张地看那草图,“年轻人。”安东尼又叮嘱道,“八月二十日前,你要把样品做出来。我知道,这个期限是苛刻的。但是你我都没有办法,因为九月底在纽约有个世界级的时装表演。我不想失去这个机会——你也一样。”

“是的。”

王起明点头。到美国以后,他胆白了,“机会”这两个字意味着什么。

安东尼从抽屉拿出来支票本。

王起明注视着那个本子。

安东尼在上面迅速地写下了数目和自己的签名。

“年轻人,希望你能收下它。”安东尼把那张支票递在了王起明手里。

王起明用眼角扫了一眼那张支票。

2400美金。

他的心跳一下子快了好几倍。

“谢谢,谢谢!”他接过支票,和安东尼握手。

安东尼拍着他的肩膀说:“来吧,年轻人,我这里永远欢迎你!”

王起明走进服装展销室。那张支票鼓舞了他。

一个星期2400元。

一个月,就是9600元!

盖了!

谁想得到呢!

他忘记了疲劳,忘记了东方人的矜持,在第七大道上又是跑又是跳。

好在美国人见得多了,并没有人为他狂喜的举止多投过一瞥目光。为了更多地掌握一些美国时装流行资料,王起明开始花费一些时间去逛大街。

他拿着小本子,一家时装店一家时装店地看下去。每个橱窗前,他都要伫立很久。

以前,他最头疼的就是陪郭燕去逛商店、看衣服,那时,他觉得这纯粹是浪费时间和精力。

“有那工夫,干点什么不好?”

那时候,他常这么说。

可是现在,他却兴趣十足地一个一个地看橱窗,逛商店。

为了生存,要改变自己。

其实,这很容易。

他不知不觉地拐了两个街口,突然觉得这里的橱窗有点与前面的不一样。

男女两性的性器官,在这些橱窗里成了公开展览的展品。

摆着各种做爱姿势的图片,也放得大大的,布满了橱窗。

至于赤裸的美女照片,则被制做得比真人还大,挂在商店楼房的墙上。

除了这些商店,还有几家x级的影院,紧紧地排在一起。

充斥性内容的俱乐部也几家并列,争着招揽生意。

这是哪儿啊?

王起明记起在湘院楼的时候,大厨、“炒锅”都津津有味地提过这个地方,说是靠近时代广场,是纽约的四十二大街,“最风流的去处”。

王起明找到了路牌,走过去一年,不错,清清楚楚地写着:“四十二大街。”

被一种好奇心驱使,他决定进一家影院去看看。

这是一家肮脏,又冒着一股腥臊气的小电影院。

黑洞洞的放映厅里,先是什么也看不见,等他看清了银幕上的画面,先吓了一跳。

正放映的是一部不堪入目的黄色影片。

他坐下来,还没有坐稳,一个几乎全裸的洋女人裹着一身劣等香水的气味,一屁股坐在了他的腿上。

“你想到一对一的房间里去吗?”她劈头就是这么一句。

王起明先是一惊,等转过筋来后,就赶忙一个劲儿的摆头。

“我会让你度过一段美好的时光。我会给你带来欢乐。”

这话,显然是这里的姑娘们的职业用语,虽然说得甜甜腻腻,要是仍然使人只感到一种恐惧。

洋女人很有经验,并不等着王起明同意,就拉起他三步两步,进了一间黑屋子。

这可以算是包厢?

从里面可以清楚地看见银幕上的影片,屋里只能容下两个人。

王起明刚坐下,那女人的一头长发就已经在他的小腹上摇来摆去了。

那女人肉麻的语言安慰他,让他放松,但他紧张得不得了,竟不能成事。

“areyouchiken?”洋女人说着拍了一下他的屁股,“getup来,完事了。)

王起明慌慌张张,提起了裤子就要走。

洋女人把一只手伸出来,拦住他。

他赶快拿出二十块钱递给她。

洋女人又伸出一只手。

他摆摆头。

“小气鬼!”洋女人骂他,把他推出了那间黑屋子。

王起明一边扣皮带,一边跑出了电影院。他来到马路上,目不斜视,一头扎进了地铁,老老实实地回了家。

从此,他再也不敢瞎逛了。

每个新移民都有一个梦。

这梦就买一辆汽车。

每个移民到了美国就会发现,原来这个梦是最容易应成现实的了。

美国的汽车,太多了,多得成了灾,成了害,要想买一辆汽车,是易容易不过的事情了。

可是,你要想做其他的梦,象住好、吃好、睡好,这些来美国之前觉得根本不是梦想的梦想,在美国要实现可比登天还难,非有两把刷子不可。

不费什么劲,王起明考下了个汽车驾驶执照。

他又花了400元美金,买了一部1976年的buic车。

美国人活着有一乐儿,就是开汽车兜风。

王起明既然到了美国,既然有了自己的丰,那就得过一下美国人的瘾。兜风去!

在一个长周末,他邀请来了几个客人,一起去长岛的琼斯海滩。

几个客人都是熟人。

一个是餐馆的小李。还有一个是从北京中央美院来的画家陈奋,再有就是陈奋的妻子杨兰。杨兰是陪读来的美国,正在一个美国人家里当保姆。

大家平日都忙得顾头难顾腚,谁也没工夫出来转转,因此一坐上那辆老爷车,都吱哇乱叫,觉得从未有过的痛快。

满满的一车人,压得老爷车的四个轮胎瘪瘪的,车身紧擦着地皮,紧倒着粗气,向前跑着。

车窗子是打开的,宜人的风吹了进来,抚摸着人们的脸,一画的穷哥儿们,一车的欢笑。大家伙都象是出了笼子的鸟一样地乐,叫,欢势。

“啊——!”

陈奋一声叫,大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都看着他。

“太阳啊,美国的太阳!”

他这么一嗓子,大家才知道他这是要做诗。大家忍着笑,听陈奋朗诵他的诗。

……我感激你呀,我爱你。

只有你,不属于某个人,只有你,最公平最无私,不管他,有多么伟大,富有得都冒了油儿,也只能接受到你的一份阳光——和每个人一样!

尽管我穷得叮当乱响,可我同样可以得到属于我的那一份阳光。

没人阻挡得了没人限制得了;啊太阳,公平的太阳!

谁也不敢说——连陈奋自己也不敢说——这诗有多么好,更不敢说陈奋是个什么了不起的诗人。可是,这首诗里头还真有几句说得这些穷哥儿们心里热乎乎的。

王起明也跟着喊:“啊,太阳,你是够哥儿们的!”

小李喊:“太阳!我要是每天都能见到你,就好啦!”

“今儿是怎么啦,”杨兰说,“怎么都对太阳感叹起来了。”

“我难得见到太阳。”王起明说。

“我也是。”小李说。

“我倒是天天晒太阳。”陈奋接上说,“中央公园、第五大道,我每天坐在那儿的太阳底下,一坐就是一整天,画那些没法落笔的大肥婆,每天我画得口干舌燥,头晕眼花。”

“灿烂的朝霞映照着金色的北京庄严的乐曲,报道着祖国的黎明……”

坐在一旁的郭燕,小声地哼起了《北京颂歌》。

大家也打住了,七嘴八舌一起跟着唱了起来。

“啊,北京呵北京……”

汽车驶到了琼斯海滩。

他们跳下车来,走到海滩上,手拉着手,眺望着海洋深处。

海平线,一望无际。

“那头儿是什么地方?”小李望着海洋,轻声发问。

大家都知道,顺着海洋一直下去,假如能够这么走下去,会遇到一个城市。

他们都是从那个城市来的。

那儿的人都很熟悉,说的是带着儿化的北京方言,骑的是自行车。

王起明还仿佛听见了乐团排演厅里头乐队调音的声音,还有宁宁练琴的琴声。

他们站在那儿。

涨潮了,海水打湿了他们的裤脚。

8

王起明从夜校回来,在楼下的信箱里头,取出了一个牛皮纸口袋。口袋在左上角写着“安东尼”。

他迫不及待的地打开一看,狂喜快把他噎住了。

他不顾一切地狂奔上四楼,一口气撞开了家门,使劲地喊:“燕儿!订单!订单来了!”

郭燕擦着手从厨房里跑出来:“订单?订单,让我看看!”

“快看!安东尼寄来的订单!”

两人的头凑到一起,一边止不住喜悦的喘息,一边断断续续地念那订单上的字,不时地相互投送一瞥兴奋、激动的目光。

“一共合计,十八万的生意!十八万!”王起明喜不自禁地说,“分三个月出清,那一个月就是,就是……”

“怎么这么点帐都算不上来了?”郭燕激动地望着比她更激动的丈夫。

“算不上来了,算不上来了,”王起明笑着,“每个月,每个月……六万!六万!”

“起明!”

“什么?”

“我们,成功了。”

“没错!燕燕!我们成功啦!”

说着,王起明象芭蕾舞的演员一样把郭燕托举过头顶。“别闹,别闹!快放下,怎么跟小孩儿似的!”

郭燕接过订单,仔细地看起来。

王起明激动得在自己的房里走来走去,不能平静下来。

“十八万,十八万,十八万美金!他好的,十八万!”

突然,郭燕说了一句:“这怎么办?”

“什么?”王起明无法从巨大的喜悦中清醒过来。他不明其意地看着妻子。

“一个月,六万多的出货量,”她思忖着说,“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赶上我们整个厂子的出货量了。”

“那有什么不好?”

“成本。”

“你说成本。什么成本?”

“做这么多的活儿,光是买线的钱就得有七万,不,八万。

我们哪去找这么多钱?“

“八万?”

“不说钱,说人。这么大的生意,打、缝、熨,三道工序起码得有二十来个工人。工人,每个工人都得有工资,这又是钱,从哪来?”

王起明不再往返踱步了。他坐了下来。郭燕也坐下来,夫妻对坐,想着生意。

半天,王起明的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借!”

第二天一个上午,郭燕和王起明轮流在拨电话。整个一个上午,电话机快让他们打碎了。

所有的银行,不管是美国人开的、日本人开的、德国人开的,还是中国人开的,都拒绝向他们提供货款。

道理很简单:你们两位都没有任何信用记录。

“这他妈的没道理!”王起明摔下电话,大发议论,“从来不向银行伸手借钱的人,成了没信用记录,没借钱的历史;借一屁股烂债,总是手心朝上的人倒成了有良好信用记录的了。

这理能这么讲吗?“

郭燕还在打电话。

“别他妈的白费劲了,”王起明大光其火地阴拦妻子,“这帮人都不会用正常逻辑去思维,就欠把他们银行里的钱全借光!”

郭燕打断他:“小点声!我是给我姨妈打电话呢!”

王起明一屁股坐下去,手伸伸地抓进自己的头发“哈啰,是姨妈吗?我是小燕。”

“没戏!没戏!”王起明在一旁给她泼冷水。

郭燕向他摆手,让他住口。

“姨妈,您好、我们都很好。又来麻烦您来了。是这么回事、我和起明做生意,本钱又不够;假如您手头比较宽松的话……这个生意很有前途。”

“对不起,”姨妈在电话里的声音仍然十分亲切。“最近,姨父的手头也周转不开,没有什么余头,恐怕有点为难。”

“那么,哪怕只借,一点点……”

“小燕,现在他和我手头都很紧;一旦我们手头好转一点,会给你打电话的。”

“谢谢姨妈!”

“起明好吗?”

郭燕朝王起明示意,让他跟姨妈说两句。

他紧着摆摆手。

“起明他很好,今天他上班了,他问您好!”

“也问他好!再见!”

“再见!”

电话挂断了。

郭燕也极度绝望地坐在沙发里,两眼直直地望着前方。

两人这么沉默了一会。沮丧,纯碎的沮丧,到手的生意就这么眼睁睁地让它飞喽?

“这美国人啊,”王起明总结性地说,“都不爱借给钱给别人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兴起来的。”

“说这有什么用?想想怎么办。找美国人不行,不错;找中国人也不行呀,中人国没钱!”

说到这儿,王起明“霍”地一下从沙发上站起身来。

“有人,可以找打!”

“谁?”

“阿春!”

“阿春?”

“湘院楼的老板娘”

“为什么找她?”

“她是中国人。她也有钱!”

“她不会借。”“可以试试。”

说着,他走过去,拿起捏了一上午都热了的电话听筒。

“哈啰!我姓王。请问,老板娘在吗?”

对方是个陌生人:“什么老板娘?”

“阿春。”

“阿春?她不在了。”

“请问她……”

“她卖店啦!”

对方挂断了电话。

“怎么样?”郭燕问他。

王起明思忖片刻,马上跑进卧室,翻出了阿春留给他的名片。

他又跪下来,拨通了阿春家的电话。电话里的“嘟嘟”声音正好如同他的心跳。

听筒里传来慵懒的女人声音,“哈啰!”

不用问,这是阿春。他一听就听出来了,而且马脸就胀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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