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朋友的沙笫,熟人也不多,平时手机基本上都处于哑巴状态,回到农家乐后的几天里他却总是被铃声骚扰。每次他一接电话,刚说了“喂”,对方就挂断了,他查看了所有储存的电话号码,也没找到骚扰他的那个。有一次他在地里帮因客人多而非常忙碌的房东婆婆摘菜,他放在房间里的手机又响了,angela想终于有机会把对方臭骂一顿了,之前因为他在她都没敢说脏话。
“噢,天哪,终于是你来接电话了!”对方居然是花凌晨。
angela以为他想要报仇来着,可是他却是打来道歉的,听上去还十分有诚意,说他都打了几天了,为了不让沙笫发现,他还特意每天去打公用电话。angela没想原谅他,当然也没责怪他,反正他跟她只是陌生人关系,她根本犯不着生他的气。
在地里时,沙笫的手忙着,脑袋反而有了空,他趁此空闲想了点事。以前上班和上学时,时间稍微充裕点的话他就会放慢脚步,以便于观察街上形形色色的人,对他这样涉世不深的人是很重要的。同一个人群中,有来自社会各个阶层的人,看到穷人总使他心酸,看到富人他则会叹息。除了人,他还观察建筑和植物,后者是出于专业习惯,前者也是为了了解社会。他总是想不明白上帝让人们来到这世界却又为何给那么多人不好的生存环境,而有钱的人却可以去那些根本不该存在的所谓高级场所,人生的不平等常常让他哀伤叹息。十分幸运的是,这里没有三六九等,虽同样不是天堂,但人们的生活大都差不多,基本上不会引起心里不平衡。
偶尔angela也有同感,既然要让很多人来到这世上受苦,那上帝又为何要将他们带到这世上?
感知到自己的言论使angela产生了不愉快的情绪,他想马上把一件未完成的礼物送给她。礼物是一本画了一半的速写本,里面全是她开心的笑着的样子,漂亮得使她怀疑那不是她,她总觉得她越来越难看了。了解到他非书呆子的一面让她惊喜,虽然里面都是简单的速写,但线条看来十分专业,她记得他没说过他学过画画。其实他是没学过,是因为以前上实验课时老要制图,野外实践课也常被要求画植物,所以对线条掌握得很好。
“研究生和研究员就差一个字,读研究生应该就离你想做的研究员不远了,你还是抓紧时间好好准备吧。”angela说。
“我已经不想了,何况我根本考不过gct。”
“那是什么?”
“研究生入学资格考试。不是只要专业课好就可以的,要考的内容有十几个科目呢,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偏科。”
“再这样下去当然考不过,偏的补上就行了,难不成你和我一样懒。”
“你不太明白,我的专业是实践性特别强的学科,我不应该继续读书,该去工作,我读书从来就不是为了拿文凭好找工作,我也没拿到文凭,更不是想拿个学位去炫耀。”
angela才不相信他的鬼话,就算她看人的眼光差才导致认识了贾秦隆,那也不代表连他这种什么心事都挂在脸上的人她都看不透。她知道此时他担心的事会有很多,除了偏科这个最不重要的理由外,还有钱和她的身体状况,后者她是无能为力,前者嘛,说不定还有希望。看花凌晨依然对她贼心不死的表现,她想也许适时可以从那人那儿弄到钱,否则只能去抢银行。angela从小太深知钱到用时方恨少了,特别是在肚子向食物召唤时,只是从来没这么“恨”过。
阳光明媚的春日,太阳暖洋洋的照在身上,angela明显感觉有点热,可是跟沙笫一起出去散步的时候他还要她穿厚外套和围围巾,说她老是咳嗽,特别要注意别着凉。在任何事上她都是占取主导位置的,她说不要就不要。沙笫抱着衣服和围巾在她身后跟着,突然想起了曦洁说的他们俩走在一起他肯定在她后边儿,不禁叹息,预言得太准了。他常听angela说人与人是不平等的,所以对自己的不平等待遇他也没有怨言。
走在田埂上,angela看见不远处的小山坡上有一片白色,她还闻到了花香,一路高兴的小跑过去。她从沙笫那儿得知了是海棠花,便要他采一束给她拿回去插起来。沙笫使劲摇头,表示茎上的密密麻麻的刺会划伤他的,甚至可能划破脸。只要别人不听她的,她就格外愤怒,特别是平时对她听之任之的这个傻子。她问他难道他的脸就那么重要,平时不是不要脸的么。沙笫那个委屈呀,问她他什么时候不要脸了,他的脸之所以重要是因为要留着用来勾引她。
他的话让angela笑得肚子脑子肠子反正什么子都疼,看在他逗她笑的份上,不采就不采,放过他了。每次她数落他责备他,他就一副委屈得要哭不哭的样子,她觉得太逗了,通常就不再追究。
天天咳嗽,时常发烧,angela都早已习惯,可是有一天晚上却把她吓得够呛。当时除了她,所有的人都睡了,她感到比第一次见到张新贵还要呼吸困难,像是被人用枕头捂着,她觉得自己要完蛋了。她害怕沙笫醒来看见她的样子会担心着急,更害怕他会看见她僵硬的尸体,特别是天气越来越暖和,没过多久她就会腐烂发臭,虫子会爬满她的一身,再之后她会变成白骨。在本能的驱使下,她跌跌撞撞去了卫生间,安慰自己很快就会过去,一般的人潜伏期都有六年以上,她才感染没几年,就算早就从感染者晋升为患者,也肯定不会这么快就玩儿完。她一直坐在漆黑的小房间里,通过窗户照进来的月光,勉强能看清自己的轮廓。
等她稍微好些了,她已经听到鸡叫,看了一下闹钟,已经进入下半夜了。她曾听花凌晨说他经常是下午起床,那也许现在他还没睡觉,打电话过去应该有人接。不管有多不喜欢那个人,她还是的感谢他,是他给了她在短时间内弄到一笔钱的机会,也是唯一的机会。
电话那头一个女人的声音问她是谁,她刚想说那头就没声了,过了几秒钟猜是花凌晨接的电话。听得出来对于她的来电他是比较欣喜的,这就好办了。她直接跟他商量买卖她的事,他先得给她一笔钱作为定金,三个月之后她才属于他。花凌晨在那头笑了很久,然后问她怎么会有这个怪念头。她假装叹息,说没办法,缺钱呗,得还债。事实上她没撒谎,的确是还债,从刚认识她就欠沙笫的情,直到现在已经欠了一大堆,欠人钱容易还清,欠人情就还不清了,她所做的只是一点点。
确认了她的想法后,他们开始进入协商阶段。对于她提出的他先给她十万定金,三个月后她才去给他当情人,他表示不同意,说这样他太没保障了,谁能知道她会不会守诺,这不合法的事又不能签合同。她想了一下,说可以在这三个月间给他当保姆,毕竟她对他还是没好感,总得需要时间培养,期间她只做保姆该做的事。服侍人的工作对于angela这种性格的人来说异常艰难,不过还好她在张家干的就是那个。花凌晨又笑了,问她知不知道雇个保姆才几百块一个月,让他花十万雇三个月的保姆,他又没得精神病。她解释说三个月后就不会那样,他当然会得到他想要的,付出的代价就是二十万一年,前十万先给,马上就要,她也可以天一亮就去给他当保姆,保证他一觉醒来房间就会整洁,饭菜也会烧好。
平时名牌衣服名牌车的,到哪儿好像都是个有钱人,现在他却叫起穷来,说他的主要收入来自于炒房,这几个月以来楼市持续低迷,开发商的房子都难卖,他手里囤了不少房,哪能马上拿出十万现金。angela是死也不松口,一旦松口就会像几个月前的楼市一样,一家降价,纷纷降价。花凌晨就喜欢她的倔脾气,同意给她现金,让她下午四点钟去他那儿,他来接她也行,告诉他地址。懒惰的angela选择自己去,总不能让沙笫发现。
刚挂断电话她又打了另一个电话,问银行的储蓄利率,得到的答案是百分之六点几一年期。然后她在心里打着小算盘,想这几千块肯定已经够勤俭的沙笫第一年生活费了,他存的那些钱加上之前angela存进去的,应该会够他一年的学费和生活费,那十万块肯定够了。至于她跟花凌晨商量的那二十万中的另十万,她压根儿没想要,因为她不会去给他当情人,给他三个月保姆期不是为了培养好感,给三十年都培养不了,是为了使他安心,三个月后她肯定已经不在,到时候只有鬼去卖给他。
快破晓时angela才去睡觉,醒来已是中午。沙笫一直在房间里等她醒来,期间只有看看书,怕电视的声音吵着她就没敢看,还给她留了早饭,怕她是上午起来没东西吃,不过现在可以不留午饭了。angela洗漱完毕后正打算梳头发,他说想替她梳。他们刚认识的时候沙笫对她的印象不佳,很大程度上来自于她当时的金色头发,当然还有头发的长度。现在他很喜欢她长长的黑色头发,差一点就齐腰长了,直直的,可稍微有点自然卷,他最喜欢这种纯天然的感觉。小时候她的头发完全没现在这么漂亮柔顺,那个时侯她缺钙,头发枯又黄,既稀少又卷曲,倒是有点像洋娃娃。
在他替她梳头发时,她满脑子盘算着吃完午饭就支使他去比较远的地里帮房东婆婆干活,到时她就可以顺利收拾行李和偷他的身份证走掉了。不过万一他想留下来陪她呢?那就得找个借口跟他大吵一架把他气走,问题是他老是一副好好先生的样子,要让他气得摔门而去,恐怕比让她在生气时安静温顺下来还难。
幸运的是,一切顺利。
angela在花凌晨家门外敲了好一会儿们也没人给她开,她只能坐在楼梯上等他回来。还没等多久门就开了,一个女子从里面走了出来,掠过她的身边,高跟鞋差点踩着她。花凌晨有点难为情,她说他在哪儿嫖宿都与她无关,她只是保姆。在今后的时间里,她想她该天天强调她的保姆身份,免得他多想。
以前给他当小时工时,包括在张家当免费保姆时,事实上大多数活都是沙笫干的,现在要她亲自每天收拾这比她在美国住的地方还乱和脏的窝,还要做饭,她得好好给自己打气才干得下去。刚来花凌晨就让她先去买菜回来,然后收拾屋子,顺便把她要住的那间小屋也收拾出来,之后再做饭,现在他要去吃他的“早饭”。他先给了angela买菜的钱,让她从超市回来把小票上找零的钱都还他,该给她的那笔钱不久后他妹妹会送来。然后他就出去了。
angela从没想过他这种喜欢玩女人的人也有妹妹,不知道他愿不愿意他的妹妹也被别的男人玩。
“其实回过头来想,你这么桀骜不驯这么狂妄不羁的人,竟然有那么可怜的身世,真是让人想不到。”他边看着angela擦地板边说。
“你他妈的才可怜!”angela马上撂抹布不干了,狠狠的瞪着他。
“你这是对主人的态度么?板着脸干什么,你是死人么?我要你笑。”
“就算卖身协议里还包括卖笑,也不是现在。”angela捡起抹布继续干活,不愿去搭理他,爱说什么骂什么由他去吧,只当自己是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