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红面)您想,我每天晚上总是回家睡觉,我怎么知道。
繁(不自主地,尖酸)哦,你每天晚上回家睡!(觉得失言)老爷回家,家里没有人会伺候他,你怎么天天要回家呢?
四太太,不是您吩咐过,叫我回家去睡么?
繁那时是老爷不在家。
四我怕老爷念经吃素,不喜欢我们伺候他,听说老爷一句是讨厌女人家的。
繁哦,(看四凤,想着自己的经历)嗯,(低语)难说的很。(忽而抬起头来,眼睛张开)这么说,他在这几天就走,究竟到什么地方去呢?
四(胆怯地)你说的是大少爷?
繁(斜看着四凤)嗯!
四我没听见。(嗫嚅地)他,他总是两三点钟回家,我早晨像是听见我父亲叨叨说下半夜跟他开的门来着。
繁他又喝醉了么?
四我不清楚。--(想找一个新题目)太太,您吃药吧。
繁谁说我要吃药?
四老爷吩咐的。
繁我并没有请医生,那里来的药?
四老爷说您犯的是肝郁,今天早上想起从前您吃的老方子,就觉抓一付,说太太一醒,就跟您煎上。
繁煎好了没有?
四煎好,凉在这儿好半天啦。
[四凤端过药碗来。
四您喝吧。
繁(喝一口)苦得很。谁煎的?
四我。
繁太不好喝,倒了它吧!
四倒了它?
繁嗯?好,(想起朴园严厉的面)要不,你先把它放在那儿。不,(厌恶)你还是倒了它。
四(犹豫)嗯。
繁这些年喝这种苦药,我大概是喝够了。
四(拿着药碗)您忍一忍喝了吧。还是苦药能够治病。
繁(心里忽然恨起她来)谁要你劝我?倒掉!(自己觉得失了身份)这次老爷回来,我听见老妈子说瘦了。
四嗯,瘦多了,也黑多了。听说矿上正在罢工,老爷很着急的。
繁老爷很不高兴么?
四老爷是那样。除了会客,念念经,打打坐,在家里一句话也不说。
繁没有跟少爷们说话么?
四见了大少爷只点一点头,没说话,倒是问了二少爷学堂的事。--对了,二少爷今天早上还问了您的病呢。
繁我现在不怎样愿意说话,你告诉他我很好就是了。--回头觉帐房拿四十块钱给二少爷,说这是给他买书的钱。
四二少爷总想见见您。
繁那就叫他到楼上来见我。--(站起来,踱了两步)哦,这老房子永远是这样闷气,家俱都发了霉,人们也是鬼里鬼气的!
四(想想)太太,今天我想跟您告假。
繁是你母亲从济南回来么?--嗯,你父亲说过来着。
[花园里,周冲又在喊:"四凤!四凤!"
繁你去看看,二少爷在喊你。
[周冲在喊:"四凤"。
四在这儿。
[周冲由中门进,穿一套白西装上身。
冲(进门只看见四凤)四凤,我找你一早晨。(看见繁漪)妈,怎么您下楼来了?
繁冲儿,你的脸怎么这样红?
冲我刚同一个同学打网球。(亲热地)我正有许多话要跟您说。您好一点儿没有?(坐在繁漪身旁)这两天我到楼上看您,您怎么总把门关上?
繁我想清净清净。你看我的气色怎么样?四凤,你给二少爷拿一瓶汽水。你看你的连通红。
[四凤由饭厅门口下。
冲(高兴地)谢谢您。让我看看您。我看您很好,没有一点病,为什么他们总说您有病呢?您一个人躲在房里头,您看,父亲回家三天,您都没有见着他。
繁(忧郁地看着冲)我心里不舒服。
冲哦,妈,不要这样。父亲对不起您,可是他老了,我是您的将来,我要娶一个顶好的人,妈,您跟我们一块住,那我们一定会觉您快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