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相见恨早_花开的幸福 - 海棠小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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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相见恨早(2 / 2)

穴蝠死士均是弃婴,自小被齐先生收养,他们从没被人当作人对待,所以他们忘记了自己是人,每次执行任务都如猛虎出笼,杀伤力巨大。所以九尊宫那么快被攻破,全副武装的禁卫军面对勇悍的穴蝠毫无抵御之力,兵败如山倒,他的母后、他的手足被人横拖竖拽,哪里还像什么天皇贵胄?简直连贱民也不如。

喜眉告诉暖冬穴蝠中年纪最大的是二十一岁。他因久不见天日,视力衰减,已经半盲,但他感觉敏锐,听风辨声……喜眉喋喋不休地夸赞首蝠的时候,暖冬却背脊发寒地想,二十一岁?这么说齐眉侠和穆王极可能在二十一年前就开始图谋不轨?

多么巨大邪恶而又漫长的阴谋!

“你最讨厌了!”暖冬压低声音怒责喜眉,他又拿她撒气。

“我……”她委屈地低下头,还是不懂为自己分辩,“对不起嘛。”还是奶声奶气地求饶,她还是认为所有人都会看在她可爱的分上善待她。

蠢丫头!蠢不可及!若非怕露出马脚,暖冬早就跳起来,放开嗓门大声羞辱她了。

穴蝠死士中的大部分都不会讲话,因为他们一出生就被幽闭,齐先生传授武功的时候总是不发一言,只是将同样的招数演练三遍,第一遍快,第二遍慢,第三遍更快。十天后勘察进度,不合格者将被鞭笞。

除了其中最小的几个具备一部分言语的功能,穴蝠死士都是口不能言的怪物,暖冬相信这是齐眉侠和穆王一早就筹划好的,防范阴谋假如败露,死士们就算被生擒也无法将他们的罪状抖搂出来。

因为喜眉很喜欢找最小的几个死士玩,给他们讲故事,送东西给他们吃,他们受伤她也会跑来看护,最小的那几个穴蝠的语言功能因此得到部分的保留,没有完全退化,所以都能开口,进行简单的表辞达意,但远不能像暖冬这样言语流畅口齿伶俐,暖冬怕被人看出破绽,故此总是装作结巴木讷的样子,但有时他实在太生喜眉的气了,忍不住破口叫骂,比如此刻:“你非要这样子讲话不可?你以为我会像你的奸贼老爹那样把你搂进怀里,顺便还亲亲你的脸蛋?别做梦了你!”暖冬冷笑。暖冬突然想到母后过去总爱把他搂进怀里,一边揉他的头发,一边亲亲他眼睛旁边的小硬骨,他总是想方设法躲开母后,他那时好蠢!暖冬想到这里心里一阵酸楚,“你最恶心了!我去亲一坨狗屎都不会亲你啦!所以别在我面前谄媚了!”

喜眉难过地扁扁嘴。

“你要是敢哭,我就把你的鼻子都揍烂了!”他舞着拳头威胁。

“我没有哭。”喜眉的声音里已经带了哭腔。

“你要哭就去对你那个奸贼老爹哭!最讨厌你了!讨厌你们一家子!蛇鼠一窝,最恶心就是你们了!”喜眉不明白暖冬为什么要这样骂她,她忍哭忍得很辛苦,没有深究下去。

齐眉侠和暖冬之间深仇已结,喜眉却懵然不知。

齐眉侠聪睿、冷静、深谋远虑,不贪财不好色,亦没有什么功名利禄心,帮助穆王是为了对朋友尽义,他唯一的缺点就是对女儿的过分溺爱,他永远不会阻止喜眉做任何事情,即使那些事情会危害他。

喜眉曾对暖冬说:“我爹说齐府里任何地方我都可以去。”

暖冬想,幸好他手边没有凶器,不然他一定在听完这句话之后操起刀子捅死喜眉。喜眉被这么多人宠爱着,暖冬十分嫉妒她,嫉妒得就要发疯了。她的喜怒哀乐被所有人珍视着,他却被整个世界抛弃了,他只能偷生,窝藏在这样一个暗不见天日的地方,畜生一样地苟活着。

暖冬又想,既然齐眉侠这么珍爱喜眉,必要的时候他一定会拿喜眉对付他!

喜眉本来就爱去地穴玩,暖冬神秘出现之后,她更喜欢去了。苏嬷嬷不高兴了,在齐先生跟前抱怨。齐先生护着喜眉,说,喜眉还小呀,小孩子是好动的,不管她,随她去吧,喜眉这么善良,总不会有人存心伤害她的。苏嬷嬷只得罢了。

其实有的时候喜眉并不是非常想去地穴,比如她生病的时候,或者她的小鹦鹉生病的时候,但是假若她一天没露面,暖冬就会痛斥她。喜眉早被暖冬骂疲了,她并不在乎他的恶言恶语,但她很在乎暖冬失落的眼神,暖冬一直表现得那么倔强骄傲,但她一天不露面,暖冬再看到她,冲口就说:你死到哪里去了?我真的以为你死掉了!

当暖冬说“我真的以为你死掉”的时候,他会很紧很紧地看着喜眉,似乎喜眉真的会马上化成一股青烟从他眼皮底下彻底消失。

“你又死到哪里去了?你害我做噩梦了好不好!”

这天,暖冬又这样“招呼”姗姗来迟的喜眉。

喜眉提起手中的鹦鹉架,“翠翠病了,所以我……”喜眉还没有说完,暖冬出手如电,喜眉反应过来的时候,翠色的小鹦鹉已经被暖冬捏死了。

喜眉一连退了三步。

暖冬仍不解气,“就为一只破鸟?!”

喜眉掩面而泣,转身奔出去。

这是齐先生第一次看到喜眉哭,喜眉虽然一出生就没了妈妈,但苏嬷嬷尽心尽力,将喜眉照顾得极好,襁褓中的喜眉还来不及哭出来,苏嬷嬷已经英明神武果断利落地判断出喜眉是尿湿了还是肚子饿了,迅速处理,小小的喜眉被伺候得舒舒服服的,所以总也不哭,只是笑,笑呀笑的,就长大了,会走了,会跑了,会跟在他屁股后面一起散步,他走一步,她要跨三步才跟得上。齐眉侠最心情舒畅的时候,就是在公务繁忙之际突然闻到衣服上沾染的喜眉的奶香,那孩子气的甜味总可涤荡万虑,喜眉是很娇气的女娃娃,看不见阿爹就算了,一看见就张开手臂要齐先生抱抱,也不管自己脸上多么脏,总是理所当然地朝阿爹身上抹。

从尺长养到会跑会跳,齐眉侠心目中的女儿总是那么快乐,哭得喉咙嘶哑却仍悲伤不绝,实乃破天荒头一遭。

“喜眉,怎么了?”齐先生耐着性子问喜眉,他心里像被浇了一锅沸水。

“翠翠死掉了。”

“哦?怎么死掉的?”

“是……”喜眉本能地想对父亲告状,但她临时改变主张,“我也不知道。”她心虚地低下头,这是她第一次对父亲说谎。

齐先生如何看不穿喜眉的谎言,他很惊愕,倒不是因为喜眉撒了谎,而是因为喜眉在维护什么人。她才多大?她想维护谁?“阿爹再帮喜眉找一只和翠翠一样的小鹦鹉好不好?要比翠翠乖,可不能再抓伤喜眉的小脸蛋了。”

喜眉脸上一红。她记错了,她已经第二次对父亲说谎了,上次暖冬掐破她的脸,她对父亲和苏嬷嬷说,是逗翠翠的时候不小心弄伤的。

齐先生将喜眉愧疚的表情尽收眼底,他佯装不知,继续说:“还是要翠绿色的,好不好?”

“好——”这个“好”字只发出了一半的音,喜眉叹了口气,摇摇头。

齐先生心里一痛,他在女儿眼中看到了失落,他以为他的女儿一辈子都不会尝到失落的滋味,“为什么呢?”他还是耐着性子,言辞温和,不管他多么的五内如焚。

“如果它再死掉呢?”喜眉认真地问父亲。

齐先生无法回答喜眉的这个问题。

事实上,齐先生根本没料到喜眉会问他这样的问题,喜眉是个相当乐观的女孩子,对万事万物都充满了喜爱之心,她怎么突然变得如此悲观?

“我不要另外一只了。”喜眉拒绝了父亲的好意。

喜眉一连很多天没有去地穴,因为翠翠的死,喜眉心里难过,吃饭也不香,很快就瘦掉一圈,苏嬷嬷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苏嬷嬷动用五十多年来积攒的人生经验想从喜眉口中问出个所以然来,喜眉其实是很想把翠翠是被暖冬捏死的这个真相告诉嬷嬷的,但喜眉一想到暖冬凶神恶煞的样子心里不免害怕,除了害怕她还可怜他。

暖冬总是威胁她不许她讲出他“新人”的身份,他那么想当个穴蝠,可是穴蝠已经很可怜啦!喜眉虽然对残酷这个概念模模糊糊的,要懂不懂,但她也知道总是被关在那样一个阴暗潮湿的地方是不妥当的,所以她总是要和那几个最小的穴蝠一起玩,总是要带很多很多好吃的给他们吃。苏嬷嬷说世界上有鬼,可是嬷嬷又讲不清鬼到底是什么样子。喜眉想,鬼就是像穴蝠这样吧。苏嬷嬷说,人们都不爱做鬼,可是暖冬却千方百计地想假扮穴蝠。暖冬真的好可怜呀。

喜眉决定原谅暖冬了。

喜眉再下地穴探看暖冬,齐先生偷偷尾随,喜眉一点儿不知道。

洞口负责守卫的护院看到齐先生亲临,一起肃然直立,正要回禀什么,齐先生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要讲话,别惊动了喜眉。

地穴本是一个山洞,山后还有一座密林,满是野生的金毛猴,齐先生以趋猴为名,派了很多家丁在山后看护,实则是为了防人刺探,也为防止穴蝠逃脱。山洞仅是粗粗修建了一番,原本十分巨大的一个连环洞穴被隔成数十个小单间,中间有甬道相连,甬道由碎石铺成,崎岖不平,道旁烛火如荧,抬头又是嶙峋古怪的钟乳石,入夜之后会有一种焕发绿光的萤火虫集结在山洞洞顶上,夏季燠热的时候,某种巨型的蝴蝶也会飞入洞内纳凉,更别提其他各种丑恶的昆虫和蛇类,喜眉是从小走惯的,所以不晓得害怕,外人若是误闯,一定吓破胆。

“你又死到哪里去了?”暖冬劈头就问,然后眼睛一红。

齐先生一听暖冬的恶语,脑袋都要炸开了,正要上前揪住暖冬,一掌打死他,暖冬突然伸臂把喜眉搂进怀里。

喜眉先是惊愕地瞪圆眼睛,忽而又笑开了,似一枚茶叶见了水,倏忽伸展,一片柔绿,“暖冬乖,暖冬不要怕。”她像哄她的布娃娃那样哄暖冬。

齐先生躲在暗处看到脏兮兮的暖冬搂住雪白干净的喜眉时,他气昏头了,反而忘记行动,待回过神来,他又清楚地看到喜眉的笑容,他不会伤害喜眉喜欢的东西,因为喜眉一定会间接受到伤害,齐先生灌足了毕生功力的手掌慢慢收了回来。

“你少讨厌了!”暖冬抖开喜眉,脸上微微泛红,他突然想起这几日他不再拿架子穷讲究了,水缸里的水刚刚够喝,决不能拿来洗脸漱口,所以他有好些天不洗脸漱口了,他一定好脏好臭,他刚刚还靠喜眉那么近,真是很丢人啦,“进来啦,不要被人看到了!”他把喜眉拉进石洞,推上了石门。

齐先生轻手轻脚地走到门边,透过石门上的气孔朝内探看。

他很纳闷穴蝠里面怎么会有说话说得这么流畅的孩子。他脸上那两道刀疤是在絮雾行动中添上的吧?齐先生是皇商,在暖冬在位的那几年,他并没有得到过入宫朝觐的机会,故此他并不认识暖冬。

“肚子好饿啦!”暖冬推了推喜眉的肩膀。

喜眉比暖冬矮小很多,立即摇晃一下,站稳之后,拉起挂在腰边的小荷包,荷包鼓鼓囊囊的,喜眉从中抽出一个小巧的水晶匣子,齐先生认得那个匣子,那是他重金购来给喜眉装小首饰的,喜眉推开匣盖。

“水玉虾!”暖冬又惊又喜地叫起来。这些日子他的肠胃饱受那种可以媲美茅坑里的石头的干粮的荼毒,他早忘了他曾经多么憎恶水玉虾的鲜香。

“用盐浸过了,我觉得咸了些,你觉……”喜眉问不下去了,她目瞪口呆地看着暖冬一手抓起四五只水玉虾塞进口中。

喜眉一共带了二十四只咸虾,她想给暖冬吃十个,剩下来的分给小六二小六三还有首蝠。

暖冬还没吞完嘴里的,又伸手去抓抢。

喜眉不由自主撑开手掌挡在匣子口,“还要给别人的……”

暖冬用力打掉她的手,一把抢过匣子,来不及和她争辩,咕吱咕吱又吃了好几只,这才分神教训她:“以后不许带吃的给别人!只许给我!听见没有?!”暖冬不喜欢喜眉待别人也这么厚道温存,事实上,他非常的介意。

喜眉呆住了,为什么不许?别的穴蝠肚子也会饿呀!

“听到没有!”暖冬大吼。

喜眉躲揍似的闪开脸,迭声道:“听到了听到了。”

门外的齐先生怒火中烧,差点儿破门而入,捏碎那个臭小子的每一根骨头以解他的心头之恨。

喜眉的柔顺令暖冬快慰起来,“嗯,你要听话。”他大大咧咧地说,不由自主又摆起小皇帝的架子。

齐先生心头一惊。他细看暖冬的脸,果然与穆王爷有几分相似。

喜眉看暖冬吃得香甜,她小孩子心性,不由嘴馋起来,也探手去匣子里抓咸虾,暖冬再度拍开她的手。

啪嗒!

喜眉捂着手,扁扁嘴,差点儿就要哭了。

其实暖冬不是故意的,他一生下来就被立为太子,他从不与人分食。

“嘴张开啦!”暖冬捏起一只水玉虾,“我喂你啦!”

喜眉立即又笑了。

齐先生发现喜眉对着暖冬的时候笑得格外璀璨,似一粒明珠吸足了阳光。齐先生心里百感交集。喜眉是很小,还不足六岁,但他认识喜眉的娘亲的时候,他也不足六岁呢,他还是一下子就喜欢上了喜眉的娘。

喜眉小心地把虾皮虾须吐出来,理理好,摆在手心。

“做什么?”暖冬不解。

“拿去喂蚜虫,蚜虫最爱吃这个,待蚜虫长肥了,又可以拿去喂水玉虾,水玉虾最爱吃肥肥的蚜虫了。”喜眉解释道,“爹爹说,万物万事都是循环不息的。”

“你最婆妈了!”暖冬嘴巴上一如既往地打压喜眉,但他还是依葫芦画瓢,也把虾皮虾须吐出来,小心地放进喜眉的手心。

“就是这样的。”喜眉开心地冲暖冬粲齿一笑。

暖冬忍了忍,终于忍不住,也笑了。

喜眉问暖冬翠翠的尸体呢,暖冬剔剔牙,说,被他生吞活剥吃进肚子了,喜眉立即惨叫一声,暖冬心里乐坏了,这些天他真的饿透了,他甚至开始捕捉昆虫果腹,暖冬有点儿明白过来,为何齐眉侠仅提供干粮给穴蝠,他是逼迫他们吃虫吃蛇吃鼠,他们要开荤要填饱肚子就必须什么都吃,暖冬认为齐眉侠的用心之毒实在令人发指,他惹恼他女儿也算是小小报复他一场!暖冬在心里险恶地谋算,但喜眉猛然泛红的眼眶令他迅速地放弃初衷,心不甘情不愿地吐露实情:“前天放风的时候我埋掉了呀!我是真的准备吃掉它的,我饿死了,”暖冬停下来骂了一句很脏的粗话,喜眉没听懂,很懵懂地盯着他,说脏话的乐趣荡然无存,暖冬恨恨地继续说下去,“埋掉了,再不埋就臭了!我还割破了手心,”暖冬把手掌翻过来给喜眉看,“把血浇在那个土堆上,你现在去看应该还看得到,血迹没那么快消逝,对吧?”暖冬说到这里想起了九尊宫前的血。

“暖冬,哦,不,小六一。”喜眉突然踮脚亲了亲暖冬的脸颊,“你真好。”她笑得好甜,比一万颗甜桃酥加在一起都甜。

暖冬呆了呆,像是一下子失去了自主能力,过了一会儿,他用力推开喜眉,嘴巴上恶声恶气地说:“你最讨厌了!”他一边转身背对喜眉,一边说,脸上不自觉溢出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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