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着这句话,觉得像是既抽了二麻子一耳光,也打了我一拳。我第一次听见这“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话。啊,如当头棒喝。原来,光棍是这么理短气微呀?
(bsp;哈哈哈……嘻嘻嘻……
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粗粗细细,尖尖利利,长长短短的哄笑声变成一个滚地雷在我的头上脚下,身前身后轰炸。
我的耳边始终回荡着“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八个字。弄得我面红耳赤,头昏气闷,晕晕忽忽像脚踩着棉花。天在旋,地在转,我叉开双腿,才勉强站住。我两眼喷火,攥紧拳头,我真想和二麻子打个架,但是,我忍住了。我想到了我是一个右派子女,是一个狗崽子,只能低着头,夹着尾巴做人。
我变成了一条狼,在人们围着的圈子里转,我突然冲出人群,冲进麦田,。我的双手死死地攥着一把麦子,一拢一按,一拧一转,将腰用劲一挣,麦子被连根拔起,土被甩出老远,刷刷响。
我拔呀拔啊,摔着汗珠,甩着泥土,腰也不直,气也不缓。一根芦苇把我的手割破了,血顺着指头缝儿流出来,染红了麦杆儿,我不管不顾,只是绷着脸,咬着牙,拔呀拔。
二麻子给我送来镰刀,说:“李木子,真气啦?我真不该当着矬人说短话,我他妈不是人,我真不应该胡沁那些话。”
我大叫一声,只觉得眼前有无数金花,无数气泡在飞,在舞,在飘,在荡,在旋,在转。
但是,我的心里却在发誓:我一定找个漂亮老婆给你看。我不能受这么大的屈辱。
谁能料到,更大的屈辱接踵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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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可怜!我必须找个老婆了(2)
2.吃过午饭,我正戴个破草帽,披个包袱皮儿,穿个大裤衩,准备去场院打晌。突然,从街门窜进屋里四个胳膊戴红卫兵袖章的人,是以小诸葛为首的其他生产队的人,他们不容分说,就给我戴了个纸糊的一尺多长的高帽子,然后将我五花大绑捆起来,扭送到场院,推在太阳底下暴晒。
我立刻发现车棚子里有各种同情的、惊诧的、惋惜的、快意的眼光向我射来。车棚子里还贴着几条标语。
粉纸:念念不忘阶级斗争!
绿纸:右派狗崽子李木子跟贫下中农较量罪该万死!
黄纸;抓革命,促生产,砸烂向贫下中农猖狂进攻的李木子的狗头!
……………………
老爷们在一堆儿吱拉吱拉抽烟;老娘们在一处磁棱磁棱纳着鞋底。
政治队长小诸葛的白脸上喜洋洋,兴冲冲,他倒背着手,像鸭子似地迈着外八字步溜达。永远干净一尘不染的白裤褂,在庄稼人群中有一种鹤立鸡群的学者风度。在我看来,他那秀气的脸上总有小人得志的自豪感从七窍中射出来。他原是生产队会计,后来在“四清”时因为贪污被罢官。造反时又以资产阶级反动路线的受害者面目而东山再起,捞了这么个政治队长。
小诸葛给我解开捆绑的绳子,我觉得胳臂酸麻疼痛,还没有缓过来,他又将早已准备好的木板挂在我的脖子上。那木板用22号铅丝栓着,勒进肉里,杀疼杀疼的钻心,木板像是刚刚刷上墨汁,还散发着香味,厚有5厘米,长约50厘米,宽约25厘米,其重量足以达到报复我的程度。上面是粉笔字:右派狗崽子李木子。
“李木子低头!”他举起攥着拳头的右手,歇斯底里地喊着。然后,用手掌一劈我梗直的脖子,用酸、疼、麻、胀打击我的不服。他说:“现在,大批判开始。”
我别过脑袋看着场面,那铺着的一尺厚的麦子冒着湿热的气,铡刀高傲地站在长而宽的条凳上。碌碡孤独地躺在寨笆的阴影里乘凉。几只麻雀果子似地结在榆树上。我觉得那气氛好像有点像刘胡兰在赴难,只不过是铡刀提前架在了我的脖子上。
“右派狗崽子李木子,在东河边割麦子的时候,故意超过二麻子队长,还故意接他,对其进行羞辱,与贫下中农进行阶级较量,处处想高于贫下中农,其反革命气焰十分嚣张。要不是我们优秀的共产党员二麻子给予沉重的反击,他还不敢骑在我们贫下中农的头上拉屎吗?过去的地主,不就在人民头上作威作福吗?今天,他们人还在,心不死。是可忍孰不可忍?这个狗崽子,高中毕业以后,教了三年书。回村以后,自称作家写黑书读黑书,他就是‘三家村’在我们大队的骨干份子,是田汉、周扬等四条汉子的黑干将。必须将他批倒批臭,再踩上一只脚,让他永世不得翻身。”
他一口气说完,话像天上的乌云汹涌澎湃,又像黄河决堤一泻千里,然而这些千篇一律、毫无内容的陈词滥调,竟被孩子们的哭嚎声及大人的咳嗽声给淹没了。
“我说!”场头搅屎棍子(外号),小诸葛的爹站起来。他那永远坑凹不平的头和永远糊着眼屎的脸凑近我的脸,像欣赏一个五花大绑的囚犯。一只松树皮一样的手拿着一杆三股叉用劲往地上一戳,一只鹰爪扬起来,“你、你他妈的头上长疮,脚下流脓——坏透了。整个一个狼狈,你他妈纯粹是损断儿根,打光棍儿的货。我他妈当场头,顶星星、熬月亮,猫儿似的丢个盹儿就干活儿,走道都小跑带颠儿,你他妈看不见?‘四清’那年,我的鞋里有那么一点点麦粒儿,你他妈就给我写大字报,贴在我家后墙上,说什么我一天回家五次,一次带回去三两麦子,一年就是多少多少,啊,显摆你念几天破书?会写那几个###字儿?这事我死也忘不了。”
啊,我明白为什么有今天的阵势了。可是,那揭发他在鞋里往家带粮食的大字报根本就不是我写的呀。他们仅凭怀疑就这么对付我,就这么官报私仇。
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