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
“阿嬷——鬼如果来呢?”
老人家开眼笑道:“真戆,你怎么不想:明日早起,有好鱼好肉可吃?”
这一说,贞观果然觉得自己是戆呆;每天有那么多事情可想,她为什么只钻这一点转呢?
想明白以后,心被抚平了;贞观打起呵欠,正要入眠,却又记起什么事来:“阿嬷,你一点时,叫我起来好吗?”
她阿嬷笑道:“三更半夜的,你要偷捉鸡吗?”
贞观亦笑道:“才不是,人家要跟阿舅众人去鱼塭!”
老人家似醒非醒的“唔”了一声,没多久,便睡着了。
到得下半夜,贞观在睡梦中,被一阵刀砧声吵醒,倾身起来,只见后院落一片灯火;是女眷们在厨房准备食物、点心,要给男人带去鱼塭寮饿时好吃。
银蟾二人还在睡,却没看到她外婆的人。
贞观揉揉双眼,端了木架上的面盆来换洗脸水,才出庭前,迎面即遇着大信、银山等人……
……
“早啊——”
“早——”
众人都好说话,独有银城不饶她:“哈,你也知道起来啊?!连着四、五日,我们清晨提了鱼和网具回来时,你还在做梦呢!好意思说要跟去捉鱼?”
“……”
“——照你起身的时辰算来,鱼市场大概下午和晚上才有鱼卖——”
“……”
贞观飞快走到水缸旁,也不应银城半句;其实,如果不是人客在旁,她一定拿水瓢的水甩他……
那缸是石砌的水泥缸,正中放在厨房的半墙下,一半在内,供灶下一切用水,另半则露出外来,大家取用也方便。
贞观弯身欲拿水瓢,手在大缸内摸了个空,只抓了把夜深露重的子夜空气。
再探头看时,原来呢——银城早抢先一步;他由厨房进去,自里面拿了正着。
贞观取不到水,只好一旁站着等,她这才看清楚,缸里白茫茫一片的,原来是月光。
月娘已经斜过“五间房”的屋檐线,冷冷照进缸底;水缸有月,贞观从不曾这样近身相看,只觉自己的人,也清澈起来。
洗过脸,大家又多少吃了点心,待要出发时,银月、银桂才赶到:“阿贞观,等我们——”
鱼贩仔和工人,还有舅舅等,都已动身;贞观看看银山他们,说是:“你们先走吧!我们压后!”
银山不放心:“要等大家等,你们两个手脚快一点——”
姊妹二个这才放心去洗面、漱口;临去,贞观还加了一句:“可以不必吃——银城手上有提盒!”
前后也不过十分钟,当六人来到门口,原先的大队人马已不知去向;这下,十二只脚齐齐赶起路来;风吹甚凉,贞观差些忘记这是七月天。
月光自头顶洒下,沿途的街灯更是伸展无止尽……贞观放眼前程,心中只是亮晃晃、明净净。
出了庄外,再往右弯,进入小路,小路几丈远,接下去的是羊肠道一般的堤岸;岸下八、九十甲鱼塭,畦畦相连。
六人成一纵队,起步行来;女生胆小,银山让她们走前头,分别是:银月、银桂、贞观,然后是大信、银城,银山自己是镇后大将军。
贞观每跨一步,心上就想:
太祖公那辈份的人,在此建业立家,既开拓这么大片土地,怎么筑这样窄的垅堤——沿途,银山要说给台北人客听:“这一带,近百甲的鱼塭,因连接外海的虎尾溪,镇上的人将这儿叫做‘虎尾寮’……虎尾渔灯乃是布袋港八景之一——”
银城则是每经一处,便要做介绍:“这畦是五叔公的,五叔公一房不住家乡,鱼池托给大家照看。这畦是三叔公家的,就是会讲单雄信那个——这是李家——黄家……阿贞观她家的,还要往北再过去,就是现在你看到的挂渔灯那边——”
银城不只嘴里说,他是手脚都要比,弄得提盒的汤泼出来:“你是怎样了?”
银月一面说,一面接了提盒去看,见泼出去的不多,到底还是不放心,便自己换了位置,和贞观一前、一后拉着。
沿岸走来,贞观倒是一颗心都在水池里:这渔塘月色;一水一月,千水即是千月——世上原来有这等光景……再看远方、近处,各各渔家草寮挂出来的灯火,隐约衔散在凉冽的夜空。
“虎尾渔灯”当然要成为布袋港的八景之首;它们点缀得这天地,如此动容、壮观!
银城还不知在说些什么,银月便说他:“你再讲不停,大家看你跌落鱼塭底!”
银城驳道:“那里就掉下去呢?!阿公、阿叔他们,连路都不用看,跑都可以跑呢!”
话未说完,忽见横岸那边,走来一个巡更的;那人一近前,以手电筒照一下银山、银月的脸,因分辨出是谁家的孩子、孙儿,马上走开去。
就在这一刻时,贞观忽然希望自己会在联招考试里落败,她不要读省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