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没猜对啊!这以后,是我不敢再去了,从此,还得辛苦过马路,到别家买!”
二人说笑过去,即到前头来禀明详情,这才往贞观家走来。
一出大街,贞观又闻着那股浓烈气味,大信却被眼前的一幅情景吸引住:一个小脚阿婆,正在门前烧纸钱,纸钱即将化过的一瞬间,伊手上拿起一小杯水酒,沿着冥纸焚化的金鼎外围,圆圆洒下……
大信见伊嘴上念念有词,便问:“你知道伊念什么?”
“怎么不知道——”
贞观眼笑道:“我母亲和外婆,也是这样念的——沿着圆,才会大赚钱!”
大信赞叹道:“连一个极小的动作,都能有这样无尽意思;沿得圆,大赚钱——赚钱原本只是个平常不过的心愿——”
“可是有她这一说,就被说活了!”
“甚至是——不能再好,她像说说即过,却又极认真,普天之下,大概只有我们才能有这种恰到好处!”
“……”
“怎么了?”
“精辟之至!”
“我是说——你怎么不讲了?”
“无从插嘴;已经不能再加减了嘛!”
大信听说,笑起来道:“在台北,我一直没有意会自己文化在这个层面上的美,说来,是要感谢你的!”
贞观笑道:“也无你说的这么重!我倒是想,照这样领略下去——”
“——总有一天——”
“总有一天会变成民俗专家!”
大信朗笑道:“我们的民情、习俗,本来就是深缘、耐看的——”
“……”
“是愈了解,愈知得她的美——”
说着,说着,早到了贞观的家;她二姨在门前探头,母亲则在饭厅摆碗筷,见了大信笑道:“你果然来了;我还以为你不好请呢?阿贞观都过去那么久!”
大信看了她一眼,温良笑道:“哪里会?我从中什起,就开始准备了!”
她母亲笑问道:“为什么?”
“今儿吃什饭时,我不小心,落下一只箸,阿嬷就与我说——晚上会有人要请我……果然,贞观就来了——”
听他这一说,大家都笑起来。
吃饭时,因为阿仲上成功岭不在家,她母亲几乎把所有的好菜,全挟到大信碗内,贞观看他又是恭谨,又是局促,倒在心里暗笑。
饭后,还是贞观带人客;二人东走,西走,又走到海边来;大信问她道:“你知道今天什么日子?”
“什么日子——”
贞观笑起来:“——不会是你的生日吧?”
大信扮鬼脸道:“今天是鬼节——鬼节,多有诗意的日子,试想:角落四周,都有泪眼鬼相对,那些久未晤面的鬼朋友,也好藉此相聚,聊天——”
“——”
还未说完,贞观已经掩了双耳,小步跑开,大信这一看,慌了手脚,连忙追上问道:“你会害怕?”
贞观哼道:“这几日看‘聊斋’,感觉四周已经够——试唤即来了,你还要吓我?”
大信听说,故意拉嗓子咳嗽,又壮声道:“没影迹的事,收回!收回!”
说到这,因看见面前正有只船,停得特别靠岸来,便轻身一跃,跳到船甲板上去。
贞观本来也要跟着跨的,谁知低头见了底下黑茫茫一片水光,那脚竟是畏缩不动了。
“哈!胆小如鼠!”
大信一面笑,一面说她,却又伸长手,抓她下来。
月色照在水心,天和地都变得清明、辽阔;大信坐在船尾唱歌,歌唱一遍又一遍,贞观只是半句未听入;她一直在回想,刚才那一下,大信到底抓她的肩膀呢,还是拉她的衣袖……
还兀自猜疑着,只听那人又发问道:“想象中,我原以为你是坐这船长大的,今日才知是个无胆量的!”
贞观笑道:“你且慢说我,我坐这船时,你还不知在哪里呢!镇上每年中秋,这些渔船都会满载人,五、六十只齐开过对岸白沙那边赏月,我从三、五岁起即跟着阿妗、舅舅们来,到现在犹得年年如此,你还说呢?”
大信叫道:“啊!你们这样会过日子!赏月赏得天上、底下都是月,真不辜负那景致!可惜——”
“怎样了?”
“其实你不应该说给我听,我入伍在即,今年中秋,竟不能看这么好的月亮——”
贞观听说,笑他道:“风景到处是,在南在北,还不一样那月?”
大信亦笑:“我知道是那月,可是我想听你的数据;是听了比较心安理得——”
“什么心安理得——”
贞观更是笑了:“干脆说理直气壮!”
两人这一对笑,虽隔的三、二尺远,只觉一切都心领神会了。
大信又说:“赶快说吧!你是一定有什么根据的!”
贞观想了一想,遂道:“是有这么一首偈语,我念你听:千山同一月,万户尽皆春;千江有水千江月,万里无云万里天。”
大信喝采道:“这等好境界,好文字,你是哪里看来的?”
贞观故意相难,于是要与他说,不与他说的,只道是:“是佛书!”
“哪一本?”
“四世因果录!”
大信急得近前走了两步:“怎么我就不知有这本书了?……可不可以借人?”
贞观歉首道:“失礼!此书列在不借之内!”
“啊!这怎么办呢——”
大信失魂道:“要看的书不在身边,浑身都不安的!”
贞观看他那样,信以为真,这才笑起来:“骗你的啦!要看你就拿去;佛书取之十方,用之十方,岂有个人独占的?”
大信亦笑道:“我也是骗你的!我就知道你会借……可是等到回去,还是太慢,不若你现在说了来听?”
这人这样巧妙说过自己!……贞观想着,于是说道:“印度阿育王,治斋请天下僧道,众人皆已来过,唯独平垺炉尊者,延至日落黄昏之时。王乃问道:如何你来得这样迟?平垺炉回答:我赴了天下人的筵席。阿育王叫奇道:一人如何赴得天下筵席?尊者说:这你就不知了!遂作偈如是——”
……
有那么一下子,二人俱无声息;当贞观再回头时,才知大信正看着她;他的眼睛清亮、传神,在黑暗中,有若晨星照耀。
“你知道我的感觉吗?”
“怎样的感觉?”
贞观说这话时,已放眼凝看远处的江枫渔火;故乡的海水,故乡的夜色,而眼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