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是个巨大的机器,代表了权利阶级的统治意志。它只能宣称代表广大群众的利益,而事实上卑微底层人物的命运是它无力全部关照到的。它能代表的只是中产阶级以上人的利益。
而生活的困顿也是无法传送到高层的耳中,话语权利一旦被剥削,连带失掉所有权利。
于是,穷人绝大多数情况无法被拯救。
这样的底层生活他算是尝尽了,但那时还是只有欢跃。因为这是他选择的路。
直到碰上以芗前,他和这些民工没有丝毫区别。
但后来,就不同了。
他正想着,顾群出现在车站门口。南站起来,朝他挥手。匆匆赶过来以后,他不住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家那一口最近正在害喜,早上吐得一塌糊涂,我忙着收拾残局,所以差点误了时间。”
南笑:“没关系。嫂子有了吗?那真是恭喜了。是男是女?”
他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呵呵,还没去查呢。这次回来以后再说吧。我反正是无所谓。”
南点头:“也对。”说着,便提起行李朝检票口去。
顾群见状,赶紧走上几步,抢下南手中拿的箱子:“得了,你才病好,手软着呢。我替你拿。”
“不用,不用。我提得动。”
“嗨,你和我还客气什么。”
南无言:是啊,客气什么呢?
到底是从哪一天起,他学会了和顾大哥客气呢?
顾大哥,你对我总是这样好。可是,我已经不是以前的我了,配不上了。
配不上了!
他们的距离已如鸿沟。
回到老家后,南拿着行李一路朝家冲去。远远就看到妈妈在附近的承包田里耕作。
明亮的阳光照射下,妈妈古铜色的皮肤显得铮铮亮。眉角眼梢的皱纹似乎放大得有些夸张,害南一瞬间只见到一根根的纹路在那延展。风霜在这张脸上特别突兀,就好象是唯一的主题曲似的。
南才看了一眼,鼻子就酸了。
他的母亲这般苍老,的的确确是老了。
无数个日子里,妈妈只能一个人过下去。她早没了丈夫,前几年儿子又远走他乡。
一切只好自己来。那么大的田竟也不得不一肩膀承担下来。而更致命的是,老人家最恐惧的孤单,日日夜夜地围绕着她,怎么也摆脱不得。若再过几年,当妈妈老得都走不动时,她该怎么办?
自己又该怎么办?
做儿子做到这个份上,大概是要遭雷劈的吧?!
妈妈这时抬头,直起身子,拿起裹在一臂上的毛巾擦擦汗。
然后就见到宛如断了的风筝般消息全无的儿子,站在那儿。
一动不动。
呆住。
南跑过去,越跑越快,还边把行李丢在路上,直接冲进妈妈的怀抱。
两人抱头大哭,情不自禁。
就在烈日当头下,就在众目睽睽中,就在他家的田地里。
晚上吃完饭后,南的妈妈终于还是开口问他吸毒的事。
南知道,这件事已成在喉之刺,不吐不快。如果不和妈妈说清楚,那么她定会寝食不安。而自己若是不说,那又成怎么一回事了?
难道还真有什么可以令自己对唯一的至亲隐瞒的吗?妈妈对自己付出得还不够么?她本有机会再嫁,但生怕宝贝儿子在新人家里受委屈,因此硬生生拒绝下来。
对于一个中年寡妇,这种机会可遇不可求。一生中大概也就这么次光明的未来摆在她面前。
但她拒绝了,没有犹豫、也没有余地地拒绝了。
因此,生活的压力只能压在她身上。她别无选择,赋税、孩子、教育、农作,所有这些她除了自己来做,真的没有办法了。
那时,尹南还在牙牙学语,喝粥都会呛着。
妈妈的生命算是完全奉献给自己了。他若连自己都不能坦白在妈妈面前,那么他又有什么资格来企求她的原谅?
于是,南说出一切,包括他和同性生活,包括他自甘堕落,也包括他的戒毒经历。
曾经,南想过坦白日子的到来,口口声声地对自己说:妈妈理当生气,我不奢望她能原谅我。
直到在火车上,他都还这样做心理建设。
但其实呢?在心底深处,他就从未期冀奇迹的发生吗?他就真的不曾奢望过皆大欢喜的场面么?
他如果扪心自问,就一定会发现他其实一直在奢望,即使知道希望渺茫。
这个希望确实渺茫了些。他所碰到的所有事,放在任何一人身上,都够波澜起伏,一波三折的了。又怎能苛求一个从未踏出过农村一步,大字都不识几个的乡下妇女接受呢?
何况其中还违反着中国社会的伦理道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