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时,路两边站满了村庄的农人,都带着和善的微笑望着更生,不知道是谁先起了头,将一颗糖果放到更生的手心,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像约好了似的,一个接着一个地将糖果塞到她手心,有老人,有小孩,有健壮的男子,有丰腴的妇女,有热情的小伙子,有娇俏的姑娘……五颜六色的漂亮糖纸,似乎能闻到那种甜蜜的芬芳,更生的手心很快就满了,只能放进兜兜里。
一个小男孩忽然来牵她的手,拉着她要往里边走,更生被拉得向前跌了几步。
“暖暖!”向日岳人在后面担忧地喊了声,似乎想拉住她,但一个胖胖妇女笑着阻止了他,显然是想让更生一个人过去。
小男孩回头对更生笑笑,一个劲儿地拉着她。
更生跌跌撞撞地走了一会儿,然后来到一幢白色房子前的院子门口,满院子的都是没点燃的孔明灯,孔明灯上都清一色地用墨笔写了“祝叶更生小朋友生日快乐”,一个人正蹲在地上拢着一团火,专心致志地点着孔明灯。
“重阳……”从来不知道,她的嗓音也会这样暗哑,在隐晦暧昧的满天烛光下悄无声息地钻入人的心底,释放能量。
叶重阳转过头,看见她,笑了,站起来,说:“更生,生日快乐!”
火光映照着他完美无瑕的脸庞,那无双的黑色眸子,缀满了碎钻般的火光,恰如天使的美丽,又如魔鬼的妖冶,轻松的蹲姿,像一幅永远不会改变的画。
更生的鼻子酸酸的,又是高兴又是委屈,站在院子门口就是不进去,“叶重阳,你知不知道我找你找得好辛苦?”
重阳点点头,“我知道,我一直看着你。”
“我要是没找来呢?”这话更生说得有点赌气的意味儿。
重阳哪里不明白,笑笑,带着一种强大的自信,“我知道我的姐姐从来不会让我失望,她怎么会读不懂我留下的信息呢?”是的,那墙上的照片,那个地球仪,那日记本最后的撕页……都是他刻意留下的信息,等待着这一场盛大华丽的重逢。
他慢慢的走过来,也将一颗有着漂亮外衣的糖果放到她手心,“知道吗?这个村子里居住的都是加泰罗尼亚人,这个民族在人生辰之日有送糖果的风俗,代表甜蜜的祝福。难过的时候,吃一颗糖,告诉自己,生活是甜的。这是他们最朴素的智慧。”
“更生,那个红唇沙发是我亲手做的。那是我离开你第一年,在英国独自一个人过生日,我看着满大街的热闹和喧嚣,想起你说过的达利和加拉的炙热浪漫,但如果没有这个童话故事的衬托,丰腴娇唇也只会衬得灰淡岁月更加难捱。所以我做了这个小沙发,我想有一天可以送给你。”
“更生,我第一次踏上西班牙这块土地是在伊顿的毕业旅行中,我看到你喜欢的建筑师高迪的作品——圣家堂,《圣经》里面的图画在这个建筑中栩栩如生地展现,于是我脱离了团队独自一人留在了巴塞罗那,每天带着画板颜料,等圣家堂开门,一直待到下午五点,期间只吃少许的面包和水,花了两星期的时间完成那幅画卷。这是我离开你第二年送给你的生日礼物。”
“那个俄罗斯彩蛋花光了我在华尔街赚的第一桶金,甚至完全赔上了我从小到大的零花钱和压岁钱,使得我又不得不从最底层最艰难的地方奋斗起,那段日子是我最最窘迫的时期。当然,本来我完全可以给自己留下一部分启动资金,可是,只有最好的东西才配得上我的姐姐是不是?这是我离开你第三年的生日礼物。”
“更生,你看这天上的孔明灯加上地上还没有点燃的,一共是999盏,每一盏都写上了对你的祝福,这是你的弟弟最单纯的也是唯一的愿望,希望天上的神明能够听见他最最诚挚的心声,希望她的姐姐快乐,一生都快乐。”
……
两张最娇艳的唇终于贴在了一起,满天的烛火映衬着地上最动人的世纪童话。
一夜情诗
阳光实在太好,更生搬了把躺椅,就在院子里像个小老太似的晒太阳,啥事儿也不干,老式录音机里传出依依呀呀昆曲的唱腔,已经从《桃花扇》唱到《牡丹亭》,此刻正唱到里面最最有名的《游园》一出,更生闭着眼睛忍不住跟着哼唱“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壁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伤心乐事谁家院……”
现在的年轻人已经很少会听这种老掉牙的戏了,不过,叶更生和叶重阳算是个异类,他们从小就爱听这些老人家的东西,也算是受了叶老太太的影响吧。爱情这种东西越到现代讲得越清,越是白骨森森,藏着一股血腥之气。那么,还是藏着掖着的好,你看《诗经》《汉乐府》,看《长生殿》《牡丹亭》,所有逶迤曲折的爱情,千载万载一路奔你而来,让你枕边夜读,让你在婉转唱腔流丽唱词中陶醉感慨,多好!
重阳的这幢白色房子原本是几个搞艺术创作的人合租的,搞成office的样子,刷得雪白的墙壁到处可见即兴的涂鸦——颜料和喷画的有机结合,在漫不经心的角落到处可见别出心裁的设计和遗留的艺术作品,楼下有一个陶工艺小作坊,还有画室、雕塑间,吧台,火车座咖啡馆一应俱全,楼上都是起居室,楼上是起居间,有三个房间。那几个搞艺术的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一股脑都离开了,倒让重阳占了个便宜。
更生蛮喜欢这里,这里离巴塞罗那市区蛮近,开车的话也就一个小时,可完全没有市区的繁华和热闹,倒还像是原始的农业社会,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连绵起伏的群山,遍长的橄榄和葡萄园,空气清新,色彩明丽,从地中海吹来的风似乎都带着一种梦幻之气。这里的人,安闲知足,朴素真诚,有着热情爽朗的笑容。
更生闭着眼睛,在炽热的阳光和委婉的昆曲里有点昏昏沉沉,不知怎么的就想起那天和重阳见面后回到车里,打开车门,就看见向日岳人坐在驾驶座上,沉默地望着窗边,窗外的微光勾勒着他孤单沉郁的身姿。
然后,他回过头来注视着她,眼睛黑得深不可测。
“暖暖,陪我去个地方吧。”过了许久,他忽然说。
更生愣了一下,慢慢地点了下头。
车一路驶上靠近西班牙广场的蒙居易山。这座山因为1929年的世博会和1992年的奥运会而闻名。山上还有个军事城堡,从那里可以俯瞰蔚蓝的地中海、繁忙的港口和整个巴塞罗那格局。不过因为在晚上,看见的只有星星点点的灯光,像阳光落在海面上的碎银,一瞬间会产生置身神秘美妙的宇宙的错觉。
更生其实没什么精神,她是那种作息时间非常严格的人,晚上十点是必上床睡觉的,因此等车到达山顶,她已经歪着脑袋迷迷糊糊了。
“暖暖,暖暖!”向日岳人轻轻地叫了几声,更生含含糊糊地应了下,勉强睁开眼睛看你一眼,怏怏的。
向日岳人干脆不叫她了,就那么看着她,伸出一只手,一下一下地蹭着她的脸。她好像被蹭得挺舒服,舒展了眉眼,又闭上了眼睛。等了一会儿,还不见向日岳人有什么话说,又张开眼看你,眼神纯澈——
谁也没说话,谁也没动,空气中有一种静谧的纠缠和感伤。也不知过来多久,更生忽然向他伸出手,一副要人抱的小孩样,向日岳人愣了一下,从善如流的将她抱过来,坐在自己腿上。狭窄的驾驶座上,挤着两个神仙儿似的孩子,身子贴得紧紧的,像两只互相取暖的小动物。
“殿下……”更生的脸贴着向日岳人的脸,软软地叫他,黏黏的声音里一种罕见的柔情蜜意。
“嗯。”他应了声,收紧抱着她身子的手。
“岳人……”
“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