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样子回道,秦技术员心好,硬把柱儿塞进技术小组,患难之处见真情,来报答的,还能有啥儿。心里却在担心,怕有节外生枝的事情发生。
杏花村就这么一巴掌大的地界,谁家的母猪添了崽儿,谁家的娃崽儿换了乳牙,全村没有不知道的。
满月主动给秦技术员洗衣服的事,就叫屋后酸枣婆娘知晓了。她特意到振书家溜门子,把这事添枝加了一下,略微沉沉的,有些许堵塞的感觉。
真是天边里寻思不到的结果,自己竟与木琴弄到了这等水火不相容的地步。想起来,就像做了一场梦,梦醒时分,早已是物是人非恍如隔世哦。他很怀念与木琴携手并肩操持村队大事时的那段光阴,他是主帅,木琴是参谋,他动粗的,木琴就做细的,没有难住他酸杏的事,也没有他办不成的事。他俩人就如哼哈二将,配合得就像自己的左右手掌,翻手出云,覆掌下雨,就要把杏花村一步步带出一直名不见经传的落后圈子了。谁知,天有不测风云,地有旦夕祸福,俩人说反目就反目了,说翻脸就翻脸了,连点儿互相退步调和的余地都没有。这让酸杏很伤心,又十分不解。他经常反思自己与木琴自相交以来的每一个过程,每一个环节,都是怎样一步步促成现今儿这种尴尬局面的。但是,头脑中一片迷糊,麻乱无序,始终捋不清扯不断。有时,他对木琴充满了怨恨,有时又有着一些愧疚。到底怨恨啥愧疚啥,他又一时说不明白。特别是这次挑头儿阻止杏林集中管理的事,他也弄不清这样无情地拆木琴的台面,自己做得对了还是错了,是顾全大局的理智行动,还是出于一种一时激奋发泄私恨的目的。几天来,这些想法就一直在脑壳里晃悠,弄得他吃不下睡不好。好在今天女儿女婿要来走亲,他强迫自己暂时放下这些扰人的心思,与姚金方狠狠地喝上几杯,去去烦恼。一想到叶儿要在家里住上几天,特别是小外孙女金叶的喜人模样,酸杏心里就像装满了蜂蜜一般甜润儿。
酸杏女人把锅屋里的一切招待物品准备就绪后,就忍不住地老往街面上跑,探望着叶儿一家人快点儿进家门。在街面上遇到村人,她就一反常态地把叶儿一家人要回来的事讲给人听,还特意说明小外孙女金叶也来呢,引得村人不住地为她说喜话唱喜歌。这样的情形,绝不是老俩口子平日里的做派。要是换了往常,不仅酸杏女人不会这么到处招摇炫耀,就是酸杏也会呵斥女人一顿的。但是,今天却大不相同,酸杏在院落里转着圈圈儿,听着院外女人与邻人的对话,心里竟是美滋滋的。
快到中午了,叶儿一家人的身影还没出现,酸杏俩口子就有些着急,特意叫人民跑到村外去迎。直到快过晌儿了,人民才抱着金叶领着叶儿进了家门。酸杏女人急不可待地抢过金叶,又是亲又是摸,把金叶惊吓了,院里立时传出婴儿的啼哭声,就像一首欢乐的曲调儿,在院落间流淌着。
酸杏待家人的喜悦劲儿稍稍平复了些,就急问金叶爹咋儿还没来呀。
叶儿的眉梢掠过一丝阴影,随即又若无其事地回道,他赶回县里去了,说有个重病号,不去不行的呀。
姚金方在年前又由姚大夫想办法调到县医院上班去了,家却一直没有搬去,仍旧住在公社医院的家属院里,只有叶儿娘俩居住。叶儿的婆婆早于去年就搬到了市里,与姚大夫团聚去了。
酸杏心下一咯噔儿,觉得叶儿有事瞒着家人,但看见一家人高兴乐和的样子,便使劲儿憋着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吃饭的时候,叶儿说原先有个在公社医院里当护士的,因为单位精减临时工,她家里又没有靠山,就被精减回家了。人长得好,脾性也好,与自己特别投脾气,叫凤儿,是镇南凤凰岭村的。她看中了凤儿,想把凤儿说给大哥国庆。还安排道,要是凤儿与大哥成了亲,俩人一块干卫生所,一个做看病开药方的医生,一个做打针端药的护士,多好的一对儿吔。
一家人都表示赞同,说要是真像叶儿讲的这样,那可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主儿哦。酸杏女人担心道,咱村的闺女都不想窝屈在咱这个穷村子里,山外的闺女能稀罕来么。叶儿说,我都跟她讲定了的,只要是大哥的人品长相入了她的眼,她不在乎咱这个小山村呀。
这个意外的信息让全家人欢欣鼓舞起来。国庆已是二十好几的人了,却一直没有说到对象。按说,他懂医术会技艺,应该不愁对象的事,但村里的闺女没有一个打算留在本村的,眼睛总是瞅着山外不眨眼皮儿,不管村里的小伙子长得如何家境如何,一律睬都不睬。这让酸杏俩口子很是发愁,而接连托人到山外去说媒的,也都是没有个结果,大多是嫌山村偏远穷困,不如山外人的日子过得滋润。甚至有人提出,要是小伙子能到山外的女方家安家落户,这事或许还可以商量。气得酸杏一个劲儿地骂道,要我娃崽儿倒插门儿去,想得美儿,就算打一辈子光棍儿,也不去看人家的脸色受人家的管教。由此,他竟又联想到京儿,当初自己执意拆散俩人的好事,还跟叶儿狠狠地大闹了几场,差点儿动了巴掌打叶儿。现今儿想起来,木琴一家人当初的心思,恐怕与现在的他没什么两样。这样一想,反倒觉得对木琴一家又亏欠了几分。
寒冷的冬天(6·3)
姚金方没有到来,败坏了酸杏的满腔兴致,重重的失落感压向他的心头儿,一种不好的预感在他脑中盘旋,总觉得姚金方没有如期而至,里面肯定隐藏了些说不得的因由。幸亏叶儿在讲给国庆找对象的事,才冲淡了心中的些许郁闷。他没有开启那瓶洋河大曲的瓶盖,而是顺手又放回到了床头底下,把自家酿的米酒摸出来,无滋无味儿地喝了几杯,酒劲儿竟然上了头,晕天昏地地像醉了似的。他连午饭也没顾上吃,就赶忙上床躺下了。
饭后,国庆和人民都出去忙自己的事去了,屋里只剩了床上躺着想睡又睡不着觉的酸杏,以及酸杏女人和叶儿娘俩儿。
酸杏女人早看出叶儿有心事,就悄悄地问叶儿,是不是俩口子闹啥别扭了,昨儿说好今天都回的,咋就忽然变了卦儿呢。叶儿的眼眶红了起来,紧闭着嘴巴就是不吭声儿。酸杏女人见此情景,就知道俩口子一定是闹了别扭,姚金方赌气不来了。她就劝说叶儿,小俩口儿闹别扭也是常事,不用挂在心上,等过些阵子,消了气败了火,也就没事哩,不是常说“小俩口打架不记仇,夜里合枕一个枕头”么。叶儿低低地道,金方不像是原来的金方嘞,自打调到县城后,就好像换了个人似的,从不惦记着家,打过了年到现在,总共才回过两次家,还都是回家拿衣服的,拿了就走,连金叶也不大亲热呢。酸杏女人惊道,咋的了,是工作太忙吗。酸杏也在床上隐约听到了俩人的对话,一咕噜爬起来,直着眼珠子问叶儿,到底是咋的了,出啥事了么。叶儿见爹没睡,还听到了自己的话,就赶忙圆场道,是哩,刚到一个新单位,又是个大医院,凡事都要虚心勤谨些好,要不的话,是站不住脚的呀。酸杏女人听后,长出了一口气,说吓死我咧,还以为你俩出了啥事体了呢。
酸杏不信叶儿这么轻巧巧的说词,但叶儿又不肯明讲,毕竟是嫁出去的人了,成了亲客儿了,不好强逼追问的。但是,酸杏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个危险的信号,那就是叶儿的婚姻可能遇到了难题,甚至是一场避不开的危机。这难题到底有多大,危机有多深,一时还琢磨不透。联想到昨天去她家看望,正巧姚金方也在家,但几个月不见,姚金方的确像换了个人似的,穿戴上讲究起来,穿着银灰色的西服,打着鲜红的领带,头发抹得油光铮亮,皮鞋也擦得能照出人影儿来。看到酸杏一头拱进来,他的举动很不自然,神色忽明忽暗,眼神飘浮不定,言语吱唔不清。现在细细琢磨起来,昨天见到的姚金方越想越不得劲儿。当时酸杏也没往别处想,以为姚金方到大地方工作,识人多,见事广,自然要与在家时的做派不同,心下还为自己有这么个出息的女婿暗自高兴呢。看来,叶儿都对他有了觉察,姚金方真的是在县里有了啥变故了。酸杏暗自替叶儿担心,想过些时候,等叶儿的情绪稍稍平复了些,再细细地盘问她。要是姚金方真的做出对不起叶儿的事体,他要横下心肠跟姚金方算帐。
愈是这样想,酸杏心中的郁闷愈甚。他不堪家中的氛围,一个人闷闷地走出了院子,到街面上散心去了。
看到酸杏走了,叶儿对娘道,这些天金叶总是夜里睡不好觉,时常通宿地哭叫。医院的大夫看了,也吃了些药,就是不见好。外面都传咱村的金莲有些神通,专能治孩芽儿的淘夜症儿,咱找她去看看吧。
酸杏女人也说,咱村也传着金莲是有些神通的,家里还偷偷供着神灵,是个仙儿呢。前些日子,振书家里的还来讲,说咱北山上出现的那只火狐狸就是她的老师,正准备在北山脚下给她老师建庙,供奉它哩。咱这就去试试,说不定还真能治好咱金叶的病呢。
一边说着,娘俩把金叶裹得严严实实的,抱着就出了院落,悄悄踏上了去往村西金莲家的小路。
寒冷的冬天(6·4)
路面很滑儿,被冻得如铁板般干硬的路面上,时常有被山风吹落的雪末儿覆在上面,一脚踩去,稍不留神就会滑倒在地。叶儿娘俩相互扶持着,小心翼翼地向村西走去。有几次差点儿滑倒,幸亏叶儿和娘都是走惯这样的雪路的,相互支撑着才没有摔到自己。
颤巍巍地过了村西那条小河,小路陡然转向山坡,更是不好走了。酸杏女人要么捧来沙土撒到路面上,要么寻来石子扔到路径上,让叶儿抱着金叶踏着爬坡儿,总算来到了金莲家的门前。
金莲依然早晚不间断地供奉着正堂上的神位,并不间断地添香礼拜,弄得院落里到处飘荡着一股浓浓的香味儿,像座庙观似的。她已经不再担惊受怕了,因为回村居住的几年间,还从没有哪个人来指责过她的所谓迷信活动,甚至还有不少村人趁了夜色,偷偷摸摸地跑了来找她问病断事。也有被治好断准儿了的人家,事后总要拿些家里的物品来感激她。因而,金莲对自己拥有的神通愈发有了信心,便不再遮遮掩掩的了,而是堂堂正正地专心做她的神事儿。
叶儿娘仨的到来,大大出乎金莲的意料。她绝没想到酸杏的家人也会前来找她看病断事,这在以往简直是不可想象的事。金莲显得极为热情,并把金叶抱在怀里,左看右看,又亲又摸,喜爱个不够儿,连声夸赞女娃儿的白嫩可爱,还赶忙找出些瓜果梨枣的给她吃。其实,金叶还在吃奶呐,当然吃不得这样的食物,这样做只不过是叫大人们之间感到亲热些亲近些罢了。
叶儿和娘坐在神位旁,略显局促,手脚不知往哪儿放,甚至连杌子也只坐了一个角儿,似乎无形中被屋内的气息所感染,心里顿起肃穆庄重之感。
金莲见状忙说,不碍的呀,我老师是个体恤凡人众生的仙儿,不在乎俗人的礼节,想咋坐就咋坐,想说啥就说啥,不用拘礼哦。
酸杏女人这才放下绷紧的神经,把金叶夜里淘觉儿的事说了,想请金莲给看看,是不是碰上了啥邪气儿。
金莲立即说,你等等,让我摸摸就晓得哩。
她把自己的双手使劲儿搓了几下,又在脸面上像洗脸似的搓抹了几下,就把手放到金叶右手腕上摸捏了一阵子。随后,她轻松地道,没事呀,是她还没满月的时辰,叶儿抱她出过屋子,赶巧儿被一股邪气吹了一下,魂儿便丢落在了院子里,小娃崽儿的魂魄太娇嫩儿,一时找不见回去的路径嘞。
叶儿说,是哩,我是抱她出去过几回哩。
酸杏女人赶紧问道,能找回来么。
金莲说,拿张火纸到院子里四下照照,说“金叶快来,送你回家哦”,连说三遍,不要回头,回来赶忙把纸放到金叶的额头上照照,再趁夜里拿到路口上烧了,病也就好哩。
酸杏女人放下心来,说这儿就回去办理呀。又问,你看看叶儿近来的时气咋样哦,有啥不妥的地方么。
金莲依言认真查看了叶儿的脸面,断言道,叶儿近来的运气不好,眼神散乱,有股晦气侵到了额头上,就快漫过头顶哩。要当心家里出事端呢。
叶儿娘俩儿简直被她的话惊呆了。
酸杏女人紧张地追问道,这可咋办好哦,不会出啥事吧。
金莲说,也别大惊小怪的,人的命儿天注定,不管咋样变故,叶儿长就了一副福相儿,有后福呢,孬不了的呀。
随即,金莲把话题岔开,又把对婆婆提及的建庙的事很随意地讲了出来,说这么做的好处有多大,积的福德有多深,简直是大过了天边儿,深过了海川。
酸杏女人毕竟与酸杏风风雨雨地走过了几十年的岁月,又当了二十几年的支书老婆,深知这其中的厉害,一时不好表白自己的意见,但心下却是赞同的。她附和着说,是哩,这是积阴德的事呢,建起来也是好事呀。说罢,推说得赶紧去弄金叶的事,便拽着叶儿娘俩匆匆地离开了金莲家。
酸杏女人一回到家里,也不对酸杏讲,偷偷地把人民叫到院外,如此这般地嘱咐了一番,便催他立马到镇上的叶儿家去办理金叶的事。人民便急三火四地跑了。
直到天已大黑了,人民才满头大汗地跑回来,把揣在怀里的那张皱巴巴的烧纸放到金叶的额头上来回照了照,便一溜烟儿地跑到村口上烧了。
回来后,酸杏女人不放心地又询问了人民一路上的举动,听见他做的与金莲讲的基本一致,没有走样儿,才安下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