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孩说的神社应该是在森林深处,一路上都没有看到什么人类的痕迹。绘央一边默默记着大体方位和路线,一边想道。
说远也不算远,可是要说近真的一点也不近,足足走了一个小时才走到地方。远远看见神社门口的鸟居,绘央惊觉小姑娘说的真是一点也不错。
这座神社,确实快要“死了”。
原本应该漆成鲜艳而夺目红色的鸟居因为太久没有被维护过,已经被风霜摧残成了斑驳灰色。缠在鸟居上的注连绳有的已经断了,有的脏的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可怜兮兮的垂在那里,更别说参道两旁的狛犬神使和石灯笼,身上堆满了枯枝败叶,如果不仔细看还以为是一堆垃圾杵在那里。
两个人被难得一见的如此衰败的场景震慑到了,好一会都说不出话来。
“这、这是……”绘央用了好大的力气才从嘴唇里挤出几个字来,“什么情况?”
“神社……快死了?”贵志下意识的回答。
他俩站在鸟居前面,死活不敢再往前走一步——总感觉鸟居随时都会倒下来。
森林里的巨木在风的吹动下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像是在对这座行将就木的神社表达崇敬与悲哀。
“见笑了,夏目大人。”低沉的男性声音响起,绘央和贵志循声望去,有一个身穿黑色羽织的老人站在手水舍前,之前带他们过来的小女孩站在他的身后,紧紧拽着老人的羽织下摆,“烟罗冒失的带您过来,实在是非常冒犯的行为,吾在这里向您表示抱歉。”
“没、没关系,”夏目慌忙摆摆手,“只是这里,到底是,怎么……”
“吾乃此神社。”老人没有什么表情的吐出这一句话,瞬间把鸟居前的两个孩子全镇住了。
“吾即神社,神社即吾。汝之所见,乃吾将死之躯。”
叶子从树上摇摇摆摆的落下来,给一时间的静默增加了一点微妙的背景音。
绘央下意识的看向老人的双脚,发现他的腿从膝盖开始,就是完全淹没在神社地面里的。
这么说,真的有神社,变成妖怪了?
☆、【柒】
“一百年前,吾这里还是颇为热闹的。”神社妖怪提起一个看起来就很破的茶壶,给绘央和贵志面前两个缺了口的茶杯里倒上了清水——据说是小妖怪烟罗从很远的地方打来的山泉水,杯子和茶壶也是专门为了客人在那里洗干净的,“直到住于此地的巫女大人病逝,没有新的巫女愿意留在这个荒僻的神社里,来参拜的人类日日减少,到了后来竟是一个人也没有来过这里了。”
那是一个干净的时代,每个人的心里还抱有对神灵的期待和崇敬。澄澈的信仰是供奉神社年年不败的根源,那个时候神社还没有成为一个妖怪,只是在长久的供养下有了属于自己的意识而已,可就算是仅仅只有一点微弱的意识,也足以让他窥见那个神灵时代的一角,该是多么空灵与澄宁。
神社妖怪的嘴角带上了淡淡的一抹笑。
两人两妖此时坐在神社的庭院里。说实在话,即使是贵志那样温柔的软心肠,也不敢冒着大殿倒塌的危险带着妹妹坐在殿堂里——那个颓败的神殿实在是不怎么安全的样子——庭院里的石桌椅略一打扫,还是可以坐人的。
“吾以前供奉的是此山上的静梧山神,但是静梧大人却在三十年前因为力量衰竭而死,没有山神清冽的神气护佑,吾之躯体便如普通建筑一般衰败至此,时至如今,吾已命不久矣。”神社妖怪长长的叹息,“此非人为,乃是天命。吾本想就此静静离去,却未想到烟罗这孩子竟将您请了过来。”
他缓缓站起,对着兄妹俩作了一个长长的揖:“二位能来听吾讲个故事,吾已是感激不尽,吾不敢希求更多,天色已晚,两位大人还是尽快回家吧。”
小妖怪烟罗提着茶壶站在他身后,眼里流出不安又悲伤的神色,希冀的看向夏目兄妹。
可是对于这种事……根本就不是力量的强大与否就可以解决的吧。
贵志不忍心再看烟罗,把头转到了一边。
烟罗的眼睛一下子黯淡下来。
一缕夕阳从树枝杈桠里斜落下来,穿过神社妖怪半透明的身体。老人外表的妖怪微微笑着,干枯的手掌轻轻抚摸着小女孩外表的妖怪的头发:“烟罗,人各有命,吾等能做的,也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大人!”稚嫩的童音里带上了哭腔,“您不要走!我会再找别人来救您!您不要走!”
神社妖怪并没有过多的安抚小妖怪孩子式的哭闹。再多的悲伤在时间面前都是一触即走的飞尘,而妖怪这种生物,恰恰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烟罗是天雷击中树木产生的烟雾里诞生的妖怪,吾怜她幼拙无依,便请她居于吾之躯体,从此相依为命。”神社妖怪又是一叹,“吾没想到的是吾剩下的寿命竟已缩减至此,恐怕以后不能再见烟罗长大时的样子了。”
“大人……”烟罗丢了茶壶,紧紧抓住老人的羽织,仿佛这样就能让他不走似的,“您不要丢下烟罗……”
“好孩子,”老人轻轻将她的手指拨开,“你走吧。”
“我不走!”烟罗重重一抹眼睛,“我要去找可以让大人活下来的方法!一定会有的!我会找到的!”
带着铿锵味道的童音还没落地,小小的身影就如青烟般不见了。
贵志看看女孩远去的方向,再看看老人枯槁的身形,简直不知道应该先处理哪一方面比较好。
老人脸上的皱纹在那一瞬间都化成了无奈的苦笑:“烟罗……”
忽然狂风骤起,周围的树枝和叶子剧烈的晃动,发出哗啦啦的声音。一只纯黑色的巨大生物落在兄妹俩身前,对老人呲出雪白的獠牙:“离他们远点!”
绘央把挡在面孔前防止大风把头发吹到眼睛里的手掌放下:“介?”
介的身体紧紧绷着,野兽状的竖形瞳孔缩成一线:“滚开!怨灵!”
横滨。
血一样的晚霞映的海面上也是通红一片。往来的船只络绎不绝,进入港口时发出长长的汽笛鸣声。宽阔的马路上车辆并不是很多,但依旧显得有些拥挤。车流中一辆不起眼的黑色小车在一个拐弯处悄悄拐了弯,转眼间就没入了小巷深处。
织田作之助在一间看起来很旧的日式房屋前停下脚步,在大门前默默站了一会。
这里是夏目漱石的房子,他上一次来这里还是七年前。
织田作之助没有这里的钥匙,但是并不代表他不能进入这里。
两根细细的铁丝能搞定这世界上大多数的旧式锁,包括院门上的挂锁和老式门锁,这两个锁加起来花了他还不到一分钟。
屋里很暗,似乎是窗帘没有拉开。织田作之助脱了鞋进屋,一股让人沁入骨头里阴森凉气扑面而来,让织田作之助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