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长河的脸更是红得离谱,这乡下女人着实让他不知所措,嗫嚅着:“柳香梅同学在哪……要不……让我跟她说说……说说看……”
“只怕没用,夏老师。不是我们不当家长的纵容她。你不晓得,这憨女死活不去读书。她爹性子急,捞着一把条帚就狠揍,条帚把儿都揍断了,都没让她改口。揍得那个皮开肉绽呐,我这当妈的瞧着可真不是个味儿。”
“柳香梅同学现在怎样了?”
“还能怎样,在家躺了这许多天,刚刚听见你来,还拐着腿呐,后门口就逃了,我追都追不上。”
夏长河耐着性子,在柳香梅家里一直等到日落。这是他教过的最得意的学生。才半个学期,她的成绩从中等偏下一下子跃居年段第一,还有什么事能让他这个当老师的更有成就感。
但是柳香梅避而不见。这一回,至始至终,夏长河没有在柳香梅家时见着这得意学生一面,憨女绝情得就像灭绝师太。
因为她憨,所以就一根筋憨到底。非要辍学。
乡下女子,辍学其实是寻常事,家境不支,没有前途,外出打工,都是理由。柳香梅的理由却说不出口,最说不出口,却又偏偏被这个刚出校门不暗世事的年青老师闹腾得像地震。
第二回又是在柳香梅同学家,夏老师搞的是突然袭击。这一招果然凑效——憨女被老师堵在家里。
“柳香梅同学,从低单杠上掉下来,其实真的是一件无足轻重的事情。你为此辍学,实在太可惜了!”
这夏老师也真是,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
柳香梅低着头,一句话不说,就像一头撵牛。
“你的英语学得那么好,难道就舍得放弃?”
谁说舍得,可是不舍得又能怎样,憨女压根儿不敢再面对这个夏老师。就算夏老师就站在她面前,她也不敢抬头瞧一眼。一瞧,就是低单杠下老师那张咧得足够吞下一只老鼠的大嘴。
是的,谁都可以为自己的出丑咧嘴大笑。但是,唯有夏老师不可以——就是不可以!
最后,到底拗不过夏老师苦口婆心。柳香梅像蚊子样哼了两声:“我,我可以在家自学!”
“在家自学?香梅同学,古今中外是有许多名人自学成才没错,人家那是没有学习的机会。眼下,放着好好的学校你不去,何苦呢?”
“好好的学校?”柳香梅对这句话的怀疑是红色的,那是灾难预警里的最高级别。从小学到初中,她何曾见过学校的一丁点儿好。好不容易来个夏老师,可惜,那天自己从低单杠上掉下来的时候,他为什么就不能把嘴咧得小一些,或者干脆别笑。
“对不起,夏老师!”憨女恨不得变成一只蚊子,当然不是咬夏老师两口。就算变成蚊子,憨女估计也是舍不是下嘴儿,但是至少逃循的时候目标不会这样大得绝望。
“你对不起的是自己,柳香梅,你应该继续学习,将来成为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才。你现在中断学业,老师真为你感到痛心。”夏长河的语气,仿佛柳香梅非要我行我素,势必成为社会负担。他这话,吓吓憨女还是非常管用的。
柳香梅的眼泪,瞬间就毫无预兆地一串串扑腾腾地落下来。
“别哭,香梅,听老师话,回学校读书,啊。往后你还可以上高中,考大学……”
但是憨女一根筋通到底,“不,我不回学校!”
“你……”夏长河气馁,恨铁不成钢。
“老师,我,我可以在家自学的!”憨女此话,不知是不是给老师的苦苦口婆心颁一个安慰奖。
“在家自学?三年,五年,十年……好吧,柳香梅,老师但愿你明天早晨天亮的时候还能记着这句话。”
憨女不敢当面做这道选择题,心中给自己定的期限却是十年。人家十年磨一剑,她十年学英语,也算得上不辜负夏老师此番殷殷期望。
瞧得意门生去意已绝,夏长河只得放手,最终送给香梅的一部mp3其实也只是出于一种自私的心里——希望这得意学生说到做到,不要中断学业才好,要不,埋没一个可堪造就之才,这对于一个老师来说,该是个多深重的罪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