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初,朝中人事有些微变动,出去了几个,进来了几个,宋相公家大公子由淮南道观察使入为左散骑常侍,犬子由相州司马入为御史中丞……”
“先生所言,小王已知。”子云也隐约知道些朝中人事变动,只是他素来不甚留意朝政,因此对陈沅之意还是不解。
“宋公子与其他人等系中书令王相公所拔,犬子用修进京是陛下钦点。”陈沅见子云还未领会其意,只得再进一步说。
“哦。”子云听到“王相公”三字,脑中一闪……眨了眨眼,旋即想到了陈沅之意。
早听说了因宋若水年老多病,常常告假在家调养,太子亲舅王泰在中书省已与其平分秋色,只没想到这次朝中官员变动竟还是王泰一手促成,只是……陈沅的意思……是说陈用修进京非王泰之力……也就是说……陈沅目前与王泰之间还不是很亲密!
陈沅见子云眼波流动了几下,知道这小殿下已知其意,心下宽慰,又闲话了几句后方令儿子送子云出门。
回到王府,换了衣裳后坐下,子云耳边仍是陈沅的话。
细细想来,适才先生所言,是王泰已经开始拉拢老臣,先从宋若水开始,调其长子入京来便是第一步,只是陈沅还未拉得动。到底是教过自己的先生,明里暗里地还是想给自己些指点。其实,自己何尝不知太子母舅势力越来越大,只是自己从未存那非分之想……想有朝一日坐到那明光殿里最高的位置上,兼之父皇又疼爱自己,朝中之事,哪里用得着使力气盯着?但是,看先生的意思,难道还是要自己小心?
……
陈大公子用修送子云出府后又回到父亲身边来。陈沅歇了片刻后觉精神好了些,因此又遣了屋中人出去,单和儿子说话。
“你今儿头一次见到楚王,觉如何?”
“金玉之质,淳厚可亲。”
“‘淳厚可亲’?”陈沅闭着眼睛重复儿子的话。
“大人是何意思?”陈用修不解,上前一步问道。
陈沅见儿子问,睁了一下眼睛,却不答,看看儿子,转瞬又阖上,缓缓道:“大郎,记住,你的官是陛下任的。”
“是,儿子谨遵大人教诲,为臣者自当忠于天子!”
说完话,陈沅躺了下来,闭上眼睛,数十年前的往事一桩桩涌到眼前来。
记得当初自己还是中书舍人之时,朝堂上有人提议立太子,一呼百应,陛下却不愿,自己站出来舌战群儒,与众人激辩,出得朝堂后就被人唾面,骂自己只会谀君。回到家中仔细想想,自己实在未曾想过面谀!只是当时看来,两位皇子一个体弱,一个年仅周岁,且全系庶出,皇后虽未有子,然年刚三十,往后能否育出皇子来也未可知,因此自己才会在朝堂上公然说出和群臣相反的话来。一年多后,时为昭妃的昭成皇后诞下皇子,陛下宠爱昭妃,有意废后,某日清晨秘召自己拟废后诏书,自己却宁肯忤君也不拟诏,因此被陛下斥出!此事外传后,朝中同僚又纷纷赞自己,说自己骨鲠刚直,遵奉古道!其实,自己明白陛下的意思,陛下爱昭成后,一意要立其子、也就是如今的楚王为储君。为人者,宠爱小妇者甚多,然而单以大妇无子就要休弃,实在是……况君王言行当为天下表率,因此,自己是极力劝谏陛下不能废后!陛下从此也未再提过废后之事,自此以后,曾因反对立储而遭王、郑两家猜忌的自己也脱了谀君之名,王氏一族也不再为难自己。他们以为,自己已在暗中和他们站在了一起,殊不知,自己却是不想和任何人站在一起!
如今,自己老了,在朝中也已声名大著,凡军国大事,陛下必召自己与中书令等人详议,也算是宰相了,可是……自己却为何时时感到忧虑?尤其刚才看到楚王,不由得就想起了月初朝中的人事变动。自己为什么要对他说呢?对这样一个年未弱冠的少年说?也许是他自幼从自己受学的缘故吧,自己也等于是看着他长大,到底,师生之情是抛不下的!
想到楚王,又想到太子。
与楚王相比,太子相貌差了一些,然亦是仪表堂堂,举手投足间也有那为君之相,因此,群臣对太子也无异议。如今,太子外祖父尚在人世,舅父又主管朝政……和太子相比,楚王兄弟除了陛下宠爱,还有什么?然国不可有二君,纵使陛下再爱楚王,储君废立却是大事,万万马虎不得!不过从目前看来,楚王只是一个淳厚少年,无丝毫夺嫡之象,寻常谨遵礼法,在太子面前从不骄恣……若是一直如此,或许可以两全!
……
直到儿子端上汤药来,陈沅还是满脑子楚王、太子……喝了药,他终于不能忍受,问儿子对王家拉拢朝臣、扩展势力有何看法?
“儿以为,这王相公是最最聪明的,他此番大动作却无人指摘,因为进京、出京皆有例可循,有章可考,并非那随便之举,故此举既拉拢了人又叫旁观者说不出话来。至于扩展势力,儿以为:王家还是为太子计!太子虽为储君,然陛下最爱却是楚王。如今楚王年已十六,貌类天人,进止有度,文武双全……见过的没有不夸赞的,因此这王相公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一心为外甥计,故此暗暗地在朝中布下了……终还是不放心之故!”
听儿子说完,陈沅点点头,不再说话。陈用修见父亲不语,然亦心中有事,于是更走近了些,小声问父亲作何想?
陈沅不答,却问儿子可知陛下后宫最近又有新宠的传闻。陈用修眼睛一闪,说是刚进京来如何得知?
“如今,陛下正宠爱一位赵美人,据说,那美人俘获君心之处乃是因面貌有几分酷肖昭成皇后。”
听得此话,陈用修刚想张口说两句,忽见父亲又开口了。
“这赵美人年方二九,能歌善舞,巧言善谑,陛下一见即爱,听说……陛下寻常无事便置其于膝上……待皇后与后宫诸妃却是日渐疏远……我看,王相公此举不单单是因为楚王,恐怕……后宫也在其中吧。”
陈用修一听,不由大惊,连道“父亲好眼力!”
“哼,什么好眼力,旧话重提罢了……汉宫故事未必就不会在齐宫重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