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云眼看着昭儿一步步走远,心中真是百般不愿,直到那黄衫的人影消失在马蹄扬起的烟尘中,方扭过头去看河水。看了没两眼,又起风了,顿时,柳絮儿漫天飞起来,天地间一片纷纷扬扬,却看得好不心烦,待要转身走,一片絮花儿悠悠地落在了眼前,沾到了肩上,恨得他扬手一把挥掉,不料一直矗立不语的元璟忽然冷冷地开口了。
“三弟啊,这佳人一走……把你的心也带走了!”
子云知他是嘲讽,不看他,眼还望着河水,片刻方转过身来,先是环顾四周,随手捏住一片飘落的柳絮儿,眼望着手中的柳絮开口,却是从未有过的口气。
“二哥真是好眼力,我的心本不在这灞桥雪柳,只是……太子哥哥你,一颗心怕也是随着那马蹄声飞走了吧。”
说完,猛地转身,道一声别大步而去。
眼望着子云的袍角在风中飞动,元璟半晌方缓过劲来,狠狠跺一跺脚,上前几步一把抓住子云肩头,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来。
“三郎,我告诉你,我是兄,你是弟,我是太子,你是亲王,你给我永远地记住!”
“太子殿下,小王自小到大,永远都记着你是兄,我是弟,你是储君,我是亲王,只是……圣人说得好,“兄友弟悌”,兄友弟才会悌!”子云听他说完,也不抬头,一字字说道,完毕,猛一抬头挣脱他,大步离去。
“你……元瑜你给我记住!该有的你都有了,不要不知足!”
元璟脸面涨红,看着那天青色的衣袍在风中飞扬,半天方说出一句话来。
隐约听到后面的话音,子云却不停步,反是走得更快了,一阵风似地,眨眼就走到了桥边不远自己系马处。
拈着一根柳条在桥上东张西望的子玉先是见宋褒领着妹妹走了,心中纳闷,这会又见三哥闷不作声,一阵风似地走来,心中更是疑惑,然也隐约知道了为什么,于是一甩手丢了柳条,大步迎上去。
“三哥……”子玉轻声问。
“回去!”子云也不看他,只是吩咐解马。
“哎……”
子玉待要上前拉住,子云已翻身上马。蹄声阵阵,烟尘滚滚,眨眼间,人马俱已不见。
子玉摇摇头,叹口气,也要上马,却见元璟一步步走来,脸色阴沉。
低头看看地,子玉笑了一下,然后抬起头来,口道“二哥”就迎了上去。
“哼!”元璟目不斜视,自鼻中重重哼了一声,径自走远了。
遭了冷眼,子玉倒也不恼,又低头对地笑了一下,旋即抬起头纵身折下一枝柳条来,翻身上马,扬尘而去。
……
子云一进了府门,就有人报到了王傅白又新那里。
“殿下,您回来了。”还没踏上房门台阶,就有侍女上前来,子云看也不看,甩甩袖子,一径进了屋,看得几个侍女面面相觑,倒是那年纪大一些的不慌张,静悄悄去端了茶来递至子云手中,待子云一口气喝完了茶,又拿了家常所穿的衣袍来要给他换上。
衣裳刚换好,外面报白傅求见。
子云本不想见,想一想,点了点头,旋即端正了脸色坐好。
“臣闻殿下愠怒,不知所为何事?”白又新一进来就开门见山。
“刚从城外回来,有些疲累罢了,白傅操心了。”子云看一眼这个两鬓生白的男人,定定心说道。
“若果如此,老臣是多心了,只是……听说殿下在城外遇见了太子殿下……”
“够了!白又新,你什么意思?”子云不待白又新话说完,厉声打断。
“殿下……”白又新目瞪口呆。
“哼,我知道你是太子舅父派到我身边监视我的,对不对?”子云冷笑道。
……
白又新只觉眼前一晃……觉得自己不是站在楚王府,而是另一个熟悉的地方——朝堂!面前坐着的也不是玉面少年,而是那个金光灿灿的威严男人。何其相像啊,发怒的神态、口吻……
子云说完,不见白又新开口,却见他双目低垂,似是羞愤又似沉思……忽然觉得自己刚才有些过分。自己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如此大声呵斥一个年已半百的老臣,真是有些……
一时间,屋内静如无人,半晌,白又新抬起头来,见眼前少年剑眉低垂,双眸沉静似有悔意,心中一动,不觉把那气恼散了几分,顿了顿,上前两步直身跪下。
“白傅,你这是为何?”
子云忙得站起,双手伸出拉白又新,却拉不动,只好自己也站着。
白又新硬挺挺跪于地上,头抬起,眼望着面前惊慌失色的少年。
“殿下!”白又新张了张口。
“白傅!”子云道。
“臣有负陛下所托啊!”白又新突然哽咽起来。
“白傅……”子云不知如何是好了,只是弯腰扶着地上的人。
……
白又新走后,子云坐在凳上,双目紧闭,半日不语。
……
午饭前的东宫,上至有孕在身的张良娣,下至粗使的小太监,个个噤若寒蝉,因为半个时辰前院子里的惨叫声仿佛还在耳边。
一个端茶小宫女,被元璟说茶水烫,小声辩解了一句,元璟立刻大怒,喝令“拖出去,杖三十!”一时间,院中哭嚎震天,众人看在眼里,都道那小丫头委屈,却是一人不敢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