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听到“母亲”两个字,胸口如被轻撞了一下,霎时便低下头去,转而又抬起来,面对着阿不思,强挤出一个浅浅的笑。然而,这笑在旁人看来,却有些凄惨。
“母亲早逝,记不得她是怎样唤我的了,只是‘子云’这个小字是母亲所起。”
“哦,那就叫你‘子云’吧。”阿不思瞧子云神色,低一低眉,缓缓说道。
接下来,阿不思又说了一些关于两国之间的军政事宜,子云仔细听了,一一记住,谈论间不卑不亢,阿不思连连点头称好,却又连连摇头。
“你父亲居然舍得把你这样的儿子送到我这里来?若换了我,定然不肯。”
“社稷事大。”子云淡淡道。
“社稷?哈哈哈!”阿不思大笑起来。
云不觉睁大了眼睛。笑声沉寂下来后,阿不思端正了脸色,看着子云,狭长的黑眸眯起、又睁大。在子云看来,那双鹰眼里伸出了两只锋利的尖刀,直直向他胸口刺来。阿不思,他究竟想说什么?
片刻,阿不思的眼睛闪了闪,闭上,又睁开,几番犹豫后终于开口。
“在你父亲心中,真的是社稷大么?”
云惶然,然而只是瞬间。
“在大汗心中,这草原难道不是最重要的?”子云昂着头,一抹微笑在唇角绽开。
阿不思一愣。这少年的眼中,是什么?似乎是笑,却又比笑寒冷、遥远。子云看着阿不思眼中的惊异,心头闪过一抹快意。
然而,王者终究是王者。
“哈哈哈!”转瞬间,阿不思放声大笑起来。
云觉得这笑声能把帐篷贯穿。
“你真是你母亲的孩子!”笑毕,阿不思说道。
……
出得帐篷,子云只觉眼前一暗,抬眼望去,已是暮色沉沉了。天空像个无边的穹庐,笼住了地上的一切。有袅袅的炊烟在远处升起,那如云朵一样缓缓移动的是什么?应该是羊群吧。哈哈,“日之夕矣,羊牛下括。”从古至今,有人有羊的地方,皆是如此。若是在中原,此时会是怎样?
想到中原,子云突然心中一紧:今天,中原的今天,正是除夕啊!
除夕!宫中大宴的日子。除夕,自己的生日!
今天,竟然是除夕!除夕到了自己竟然不知道!
“殿下?”有人在身旁提醒。
“嗯?”子云回过神来,轻轻甩一甩头,大步朝自己的帐篷走去。
“殿下?”一进帐篷,高成礼就迎了过来,白又新等人也围拢过来,纷纷问长问短。
“阿不思可汗和我说了些家常话。”子云坐下,把双手在火盆上拢了拢。
“殿下,今夜……您就要在这里歇下了。”高成礼小声说。
“是啊,你们不也一样么?”烤热双手后,子云站起来,看着一张张迥异于突厥人的面孔,突然之间,心头涌起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眼前这些人,高成礼、白又新、自己的贴身侍卫、还有随行的军将……这些人的脸,此刻看来,竟然是如此的亲切,家人一样的亲切。
半晌,众人无言,任子云的眼光在他们的脸上扫过。
最后,还是白又新先开口。
“今日是除夕!”
这话,如同一支响箭,射穿了沉寂的空气,射穿了每一颗心。然而,依然是沉寂。在这沉寂中,火堆中的焰火升腾摇曳。
“备茶!”最终,还是子云打破这沉寂。
“殿下,没有茶!”高成礼答。
“我们不是带了茶叶么?”子云皱眉。
“可是,这里没有煮茶的东西啊!”一个侍从在帐篷里看了一圈后说。
“将就些吧,要他们端些奶酪来。”白又新叹口气。
“又喝酸马奶?”高成礼发起了牢骚,不料被白又新一顿呵斥。“殿下都未叫苦,你们倒叫起苦来了?”高成礼见状,忙低下头去,众人也都不语。半晌,白又新叹口气,看看子云,子云令帐中侍立的突厥人去拿些酸奶来,告诉他今天是中原的除夕,照规矩,是要守岁的,因此,有新鲜的烤肉,备办些来。
突厥人答应着走了,却半晌不见回来。有人开始打呵欠,连白又新也皱起眉头。
“这些人,就这样对待中原的亲王、可汗的女婿?”高成礼说着就要站起来,被子云以目止住。就在此时,门帘外响起通报之声。
“来了?”众人相互看了一眼。
门帘掀开,帐篷内所有人俱瞪大了眼。
进来的,是一列女子,每人手中都托着描花木盘,盘中有奶、有酒、有肉,最后一个女子手中的木盘上,赫然一个大碗。
就连子云,眼光也被吸引到那碗中,那碗中堆垛得很高的东西……
“汤中牢丸!”(1)有人惊道。
“这是公主亲自为楚王殿下做的。”放盘子在面前,那突厥女子笑道。
1)唐代已有三十夜里到初一早上吃饺子的习惯,只是饺子叫作“汤中牢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