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远山心里仿佛有千万只蚂蚁在咬,又仿佛被一块巨大的石头压住,说不出的难受,难以言表的沉重。他做梦也没有想到,在南方这么一个丰饶富足的省份,还有这样贫穷的人家!而从这里到省城,也就一百五十公里的路程。他读书的时候,北方来的同学常常以为南方没有穷人,大家的生活都很好,很有钱。即使不富裕,也不可能贫穷。他从小生活在大城市,上学、工作都没有离开过省城,生活条件优越、富足。到丰安之前,他看过一些资料,知道丰安是个山区县,经济相对落后,民众生活水平相对低。然而,他理解的是,即使“相对”三角洲富裕地区差,也不会差到哪去。看牛安康家,全部家当加起来,恐怕也不值四百元,除了那台小电风扇外,那些早就被城里人淘汰的普通电器,再也看不到一件。似乎这场景不是在新世纪曙光初露的今天,而是在二十年前。甚至在三十年前!
“叔叔,热不热?”乖巧的连弟知道小电风扇不顶什么用,忙拿出两把扇子,递给周纪刚和廖远山。屋里闷热非常,蚊子在眼前飞来飞去,逮着机会就咬,轰炸机一样。不一会,廖远山和周济刚已经满头大汗。
外面传来一阵歌声,谁家的录音机在播放《春天的故事》。
春雷啊唤醒了长城内外,
春辉啊暖透了大江两岸,
啊,中国,中国,
你迈开了气壮山河的新步伐,
你迈开了气壮山河的新步伐,
走进万象更新的春天。
盼弟说:“我也会唱。”
“这个录音机,原来是我们家的,我叔叔的。”连弟对廖远山说。
廖远山惊问:“那怎么又给了别人呢?借给他的吗?”
连弟解释说:“我叔叔考上大学,要缴学费,卖了。还有,我们家的牛也卖了。”
突然,门口哐当一声,随即传来一个老太太的声音:“连弟,盼弟,又没做作业呀!两条懒虫。连弟,早跟你说了,做好作业,就把猪菜剁了。”
盼弟叫着:“阿婆,家有人来了。”
阿婆用袖口擦了擦眼睛,倚在门框上,看见屋里的两个陌生人,有点不自在地说:“噢,两位同志哥来了,坐,喝茶。”
阿婆看上去六十来岁年纪,蓝衫黑裤,瘦小,背有点弯。
廖远山问:“阿婆,两个孙女跟你们一起住吗?他们的爸爸妈妈呢?”
阿婆说:“出去打工了。在家没钱,孩子上学都供不起,不出去怎么办?这个村子的年轻人都出去了,剩下的,都是老的老,小的小。”
廖远山问:“那他们的田呢?不种作物了?”
“怎么不种?”阿婆说,“反正我们两个老的还能动,一起种上了。不种,吃什么呀?”一边说,一边点火烧锅,开始弄吃的。
刚说到这,老牛筋牛安康进来了。“跟谁说话呢?”牛安康随口问。
廖远山和周纪刚站起来,看着牛安康。周纪刚说:“康伯,我是公安局的周纪刚,我来过的,还记得吧?”
“我儿子逃计划生育那阵,来抓个我。记得。”老牛筋不愠不火地说。
周纪刚有些尴尬,咧嘴笑了笑,指着廖远山介绍:“这位是……”
“县委书记,认得。”牛安康接口道。
老牛筋拖过一张矮凳,坐下了。先给廖远山和周纪刚倒水,然后,慢悠悠地问:“你们,吃过了吗?”
廖远山有些意外。原本以为,牛安康见了他们,会有抵触情绪。现在,牛安康却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牛安康说:“没吃过的话,一起吃。”
廖远山说已经吃过了,要他们先吃饭,吃完饭再说。
阿婆在锅里哗啦哗啦地炒菜。一会,端上来一碗炒白菜,一碗酸菜。连弟给每人盛上一碗地瓜粥,老少四口,围着饭桌吃起来。
屋里闷热难当,周纪刚低声对廖远山说:“廖书记,我们出去坐吧。”
走出屋子,坐在池塘边的石头上,廖远山一直看着前方,默默无言。
不知过了多久,牛安康把饭桌搬了出来,摆上茶碗。阿婆端出一盘炒花生,招呼客人喝茶,吃花生。几个人默默地坐着,看天边的月亮。
廖远山打破沉默说:“康伯,听说你家孩子在中山大学读法律,真不简单。”
百姓苦啊!(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