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佟大志回老家的空档,大扁头来个偷梁换柱,新起来两层楼的红砖,用了乡镇企业的次品;顶梁柱螺纹钢换成了细的。佟大志回来后气呼呼地质问他,大扁头一愣,“怎么会这样呢?不会吧?”佟大志知道他打马虎眼,问姚千,姚千的长睫毛一眨一眨,不知怎样回答。佟大志吼道:拍拍自己的良心吧,老百姓买个房子容易吗?那可是一滴血一滴汗挣来的呀!大扁头玩把“双簧”,抓个“管”供料的临时替罪羊训一顿。佟大志说,既然这样,要么让厂家立刻赔偿,返工;要么起诉,一定要讨个说法。大扁头大度地说,算了算了吧,一个乡企小厂,放他一马。
大扁头从未这么大方过。
那年年根,民工们天天红着眼睛找,大扁头就是不给工钱。阴历二十八这天,安徽民工纪良田突然上了楼顶,欠他的七千块工钱不给,就跳楼。眨眼间,人多如蚁,交通梗阻。警察,消防员,记者,连市里省里的官都来了,大扁头急了,破锣嗓子都喊劈了,白费。纪良田说,这小子拉屎往回坐,说了不算算了不说,谁信他的啊,除非市长担保吧。云梯的铁胳膊越伸越长,离纪良田一米多高时,纪良田张开双臂,要跳。铁胳膊立马缩回来。大扁头知道,要是民工们炸营了,管他的部门全拉紧皮筋,这个年就过不消停了。大扁头让佟大志出面试试。佟大志说,还有人要找你呢。谁?买房人呗。大扁头知道佟大志指上回螺纹钢和红砖以次充好的事,说,大志啊你行,你帮忙准行,可别看我热闹啦啊?
佟大志一出面果然好使。空中的纪良田看上去很小,仿佛一具会说话的活木乃伊。木乃伊的胳膊比比划划,一扔一扔的,动作生硬,像干树枝。然而,木乃伊的话却石子一样砸下来,当当响:“佟工你真难为我啊,要不是你,我、坚、决、不、下、来!”华人
一旦错过第二章(19)
前些天,佟大志放了一个偷水泥的小偷,放了不说,还“奖励”了小偷。因为一封信。当时满脑袋汗的小偷从怀里掏出一封信,信上说,老母亲卧病不起,没钱抓药。佟大志立即转了舵,放他,还“奖”他一千块钱。小偷接过钱扑通一声跪下,说算借的,开支一定还。佟大志说,不用还了。我的母亲就是没钱抓药死的。我没有母亲,你的母亲就是我的母亲。“回家告诉老人一声,她滨海还有个干儿子”。
这个小偷就是纪良田。
这件事在晚报上一开花,为“灭火者”佟大志打个广告。记者也真会弄,把佟大志整得跟明星似的。近景是佟大志的肖像特写,脸蛋子比馒头都大,肖像的远处,才是站在楼顶上的纪良田,像棵小干巴树。大楼跟纪良田加一起,也就一扁指大,而且虚。这还不算,文章的末尾还惊动了副市长。副市长说:跳楼事件发生后,建筑公司一把手请不下来行将跳楼的民工,我们的干部也请不下来,可一个普通的员工几嗓子就给喊下来,我们得好好研究一下这件事幕后的东西……
晚报一发出来,引起几个人的注意。当时柳明名正在婚介所守株待兔,眼睛盯在晚报上读图读大字标题,虚光不时在报边上扫一下,看看进没进来“女兔子”,突兀间,佟大志的肖像赫然入目。柳明名没太感冒。早就不联系了。况且,想想当年在农贸市场门口捡了一沓子钱,平分这小子不干,给他大头还不干——他要“独吞”也行,却偏偏送工商所去!在柳明名看来,佟大志“独吞”了,也算有敢拿吃水枪劫道的本事,将来是个独闯世界的“苗子”,可惜呀,是个倔了巴叽的傻帽儿!看看,这个嘴叼粪蛋子给馒头都不换的倔傻帽儿,还他妈上了报!我操,这年头哇!
房美月看到晚报后,递给了贾界。贾界当时已从“眼白”老爸手里抠出了钢材指标,正在等下家“点炮”呢,忙得脚后跟直撞屁股。他匆匆扫了一眼报纸,当年“电炉子事件”跳出来,心里便热了一下。说,其实佟大志挺拔尖的,就是点子太背,两次考上大学都没念起,这小子早晚会出人头地。他把报纸扔给房美月,“向报社问问电话,有空找找他。”
后来大扁头也说过,佟大志确实给他挤了不少“火疖子”。可这个火疖子挤得疼啊,血都挤出来了,还带出了肉。大扁头曾对外甥女姚千这样唠叨:“这哪行啊,这不是越位吗?这不是功高盖主吗?”
我在办公室里,突然想起大头鱼算计我的事,越想越气,呼哧呼哧直喘。那样子,就像机油里夹了沙子,甩得可哪都是,磨得我浑身不舒服。大头鱼像吃饱的虱子一样,也不咬我,却在我身上欢快地爬着。
那时,我熟悉的朋友们各自都在忙碌。
那时,贾界跟“眼白”的进展,具有实质性了。眼白父亲在一次酒后,亲自驾车拉着贾界走了一趟。看孤家子仓库。看苏家屯仓库。看铁西仓库。看了再看。眼白父亲还说,西岭啊滨海呀千山呀……哦,这么说吧,我们的朋友遍天下……怕贾界听不明白,眼白父亲又说,我是指,当然,我的业务范围远远不止这些地方……贾界几次讨好地劝他,别累着,况且又喝了不少酒。眼白父亲单手扶方向盘,顺手掏出一个小本子递给贾界。贾界惊讶地问,你有警察证?
不,那是管警察的。华人书香吧想看书来华人书香吧
一旦错过第二章(20)
贾界仔细一看,可不,这是个“督察证”。眼白父亲还说了句与此无关又有关的话:势力到了,就什么都能管。势力到了,也就没人管你了。
贾界当时怎么也弄不明白,一个企业的老总,怎么会有管警察的督察证?
1996年,贾界兜里也揣了这么个小本子开飞车,故意在个十字路口闯红灯。交警过来后,向他敬了个礼,要吊销他的驾驶证。贾界无所顾忌地把督察证甩给他。交警果然“咔”地一个敬礼,礼貌地还给他驾驶证。贾界说,你也不好好看看,那是个假证!警察又“咔”地敬个礼,说,证是假的不怕,可我看出来了,你的身份是真的!
贾界光顾哈哈哈笑了,也忘了开车。直到身后堵成长龙,贾界才挂上挡,狠踩一脚油门,车子“轰”地一下窜了出去……
那时,房美月跟“白条鸡”来往密切。尤其是星期天,孩子们不上学了,房美月就异常空虚。贾界尽管在床上使尽浑身解数,也填不满“眼白”的无底洞。“白条鸡”自从被个嫖客玩完不给钱,“联合国楼”的各路豪杰挺身而出,痛揍那个嫖客后,还冒出来好几个“弟弟”来,白条鸡就在那一刻有了从良的打算。一天晚上,白条鸡在房美月门口转了好几次,终于鼓起勇气敲了门。白条鸡说,她想请房美月吃顿饭,又不敢。她想送房美月个烧鸡,也不敢。她想给房美月买件衣服,也不敢。归根结底就一条:怕嫌她脏。白条鸡还说了她的家世,挺苦的。可她的“第一次”给个乡村医生的事,还是感动了房美月。白条鸡妈妈病了,硬挺,抓不起药。白条鸡用自己的身体,换回了妈妈的健康。房美月感动过后,说,好,我们出去喝顿酒,我请你。当然,是白条鸡抢着买了单。过后,房美月只要求白条鸡一条:我俩吃饭的事,千万别让贾界知道。
这个我知道的。再说,你家先生连话都不跟我说,我想告诉也没机会呀!
那时,柳明名正热锅蚂蚁一样可哪钻。翻烂了一本“滨海黄页”后,又淘弄了一本。租了间邻街的房子后,到处收兵买马。女的。条件就一个:漂亮的。声音好听的。两者占一头就行。声音好听的,坐在屋里打电话。柳明名说,一定要甜美,有磁性,勾人。让人过耳不忘,听了还想听。但,切忌一条,不能太肉麻了。让人听了直起鸡皮疙瘩,那是不行的。漂亮的姑娘来后,柳明名也不多说话,丢给她们几本模特杂志画报,说看着没?照样裁。把这些模特的优点移花接木,安在她们的身上。
2003年,我在开原精神病院看到柳明名时,他正坐在飘满秋”的能力,死的都能说活。如果定力差,肯定要跟他“跑”的。他在婚介所碰上的女人们,哪抗得了他的三寸不烂之舌?一个徐姓的高个女人,一下子就看上柳明名了。她哪里知道,她要“委以终身”的人,只是要洞穿她的身体,卷光她的钱财……
但,我还是从柳明名的话中得到启示:招几个能说会道的人拉广告。行了算,不行拉倒。拉来钱,我给提成,拉不来,我也不搭什么。别看我们杂志算不上主流媒体,可跟那些个体广告公司比,显然是不错的。这个饵子一甩,果然有咬钩的。
我跟大头鱼说好了,弄些个工作证发给他们。记者证是弄不来的。大头鱼这家伙也真黑,“行”字后头还有个附加条件,押一万块钱。
要连个“掐把”都没有,“出了问题上哪找人去呀?”
这倒对。可是,有一万块钱的门槛横着,好多人就知难而退了吧?
不想,来的人还真不少。几天工夫,就有数十人要办工作证。这个火爆场面把我吓住了。有点门庭若市的味道了。谁来都行哪行?总是要挑选一下的。除了能力、没有前科外,还要有点硬件限制。这样,就出台了“学历”门槛。没曾想,这个门槛等于虚设,除了熟人介绍的,都有大学毕业证书。当然,我不知道这些证书的上游,就是大街上的办证广告……
房美月手里拿着那张报纸,早早来到报社。太早了,人家还没上班呢。她翻开报纸,指着佟大志的照片问打更的,说我就找这个人,他是我高中同学。打更的说,进来吧,到总编室等等,他们一准知道这个人的电话。果然,房美月很容易就得到了佟大志的联系地点,位于大南门的那个建筑工地。但不知道电话。
房美月要见见佟大志。
一出报社大门,迎面遇上了柳明名。
房美月本能地想躲,脚步歪了一下,又歪了回来。
已经来不及了。
想躲我吗,不至于吧?柳明名说。
躲你干什么啊,你又不是劫道的。房美月不承认。
劫道有什么意思啊,还不如劫美女呢!柳明名一脸坏笑。
这么巧啊,你这是……没等房美月的话说完,柳明名接上了,巧什么巧啊,我在“联合国楼”前等大半天了,没事就看山墙上的字,表面的字认出来了,可里边还有字往外翻,字里套字,乱了套,认不出来。我想上去找你吧又怕贾界多心,堵你吧,又不太礼貌,没办法,只好暗里给你当保镖啦。怎么?你一直跟踪我?跟什么踪啊,你起大早出来肯定有事,我怎么好打乱你的计划啊!
一旦错过第二章(23)
那么,你找我有事?
确切地说,我是为你办事。柳明名说,头两天我见到一个女的,长得非常像你……
房美月想起上回泡她的事,直截了当地一口回绝,“算了算了,以后再说吧,我今天有急事要办。”
望着房美月窈窕的背影,柳明名感慨万千。今生今世,她是他最大的难题。为她“撅秤杆子”,为她跑黑烟市,为她设计“英雄救美”,苦头没少吃,却屡屡失手……
那天从“大富豪”出来,柳明名提议看电影、蹦迪、逛商店,怎么也挽留不住房美月。只好遗憾地分手。酒劲上来了,他觉得浑身燥热难耐。仰望满天星斗,迎着频频眨着媚眼的霓虹灯,心里一片黑。他生命的亮色在房美月身上。房美月走了,把他的亮色也带走了。路过方型广场附近的一个胡同,黑乎乎的“酒吧”前,一个穿白连衣裙的女子向他招手,他想也没想,进去了。屋里的光线仍然很暗。女子发出嫩嫩柔柔的声音,说你这么潇洒的先生,该进里边的雅间吧?说着,女子的手已做出方向的指引,微笑着。柳明名“如图所示”。小屋更黑,茶几上的一个“水盘”里,飘浮着一个乒乓球状的小蜡烛。小蜡烛动荡着,像挣扎在惊涛骇浪中的小船。这是屋里惟一的光源。茶水、果盘、啤酒上来后,柳明名操起一瓶啤酒,一仰脖,咕咚咚灌了起来,嘴对嘴。女子拍着手叫,“好爽啊大哥,真有男人样啊!”柳明名放下空瓶子,问她姓什么。姓房啊。柳明名大着舌头问,姓房?女子点点头。柳明名乐了:“好!我喜欢!为了这个姓,我再吹它两瓶!”这样,连着又“吹”了两大瓶蓝带,把“大富豪”的酒底子也勾上来,柳明名打晃了。女子一下贴上来,大汽球一样的乳房颤动着,烘烤着他。柳明名本能地一躲,可女人再次贴上来,他忽然浑身燥热,膨胀,雄性激素立刻被点燃,无力再躲。一只手轻抚他的唇,叹道“真*哪”,然后又在他肩上胸上小腹上游走,柳明名再也自持不住了!女子见火候到了,一回手,唰啦拽开了身后的布帘,里边竟是一个床。“来吧大哥。”女子的手往下一捋,衣服没了,白条子唰地亮出来,光光溜溜,*!柳明名惊愕了,这女人连裤衩都没穿!柳明名还在愣着,*的女子紧紧地贴上来,帮他改钮扣解裤带……
柳明名猛然进入时喊道:“哦,房美月!”
事毕,柳明名说,“你这个姓好哇,留个名吧。”
好,好好好。女子暗暗为这个“回头客”高兴呢,在茶几蜡烛前写下名字。柳明名一看,“怎么姓黄啊?”对啊,我是姓黄啊!柳明名使劲团巴团巴,把那张纸狠狠摔在地上。女子说,姓什么有啥关系呀,又不耽误干事!
真他妈的后悔!柳明名骂。
柳明名后悔的还不止于此。开了灯后,他才发现陪他的女人一脸褶子,“大白”刮得太糙,直掉碎末。柳明名问,你,多大岁数?三十九。除了一声叹息,柳明名还能说干什么?一个三十九岁的风尘妇,管二十四岁的小伙叫“大哥”!他的“童子作”,就这样稀里糊涂地给了这个老女人。当得知要一千元钱,柳明名急了,“你——你值吗?”这时,门哐当一声开了,突然进来四个大老爷们儿。个个膀大腰圆。不容分说,猛的一拳飞过来,大个子柳明名折叠尺一样弯了,跌坐在地。嘴角撕开一样疼痛,一摸,手上粘乎乎的。txt电子书分享平台华人书香吧
一旦错过第二章(24)
“再白送你一拳,你看值不值?”一个公鸭嗓喷着唾沫星子说。
翻遍了衣兜,只有九百五十元钱。公鸭嗓照柳明名屁股狠狠踢了一脚,“滚吧,这一脚顶五十块钱!”
把往事过过电影,柳明名真想“收拾”一下房美月,为了她,他吃了不少苦头。可没用。这个念头一闪而过,最多不超过两秒钟。他怎么也下不了决心。不光如此,一看到房美月,什么都忘了。为什么会这样,柳明名想了好长时间,终于想明白了——王八瞅绿豆,对眼!
见房美月心事重重的样子,柳明名知趣地走了。
其实,柳明名一直跟踪着房美月。
看看她到底要干什么。
倒了几趟公交车,眼前是一个建筑工地。柳明名四处看看环境,这地方离大南门不远。房美月进去了,柳明名只好在外边等。柳明名怕再有别的旁门,他空等一场,连忙围着工地外两人高的铁栅栏转一圈,还好,只此一个正门。在他刚转回正门的时候,房美月跟一个戴安全帽、穿蓝色工作服的男人出来了,边走边唠,挺熟悉的样子。柳明名急忙闪在对过的电线杆子后边。走到收发室门口,房美月一把摘掉男人的帽子,“戴这个干啥啊?”柳明名差点没叫出来——佟大志!
柳明名想出来打个照面,不管怎么说,佟大志只是个浑身冒灰的民工,对自己还构不成什么威胁。可看房美月对佟大志那副亲切的样子,他打消了“出来”的念头,“我倒要看看这个傻帽儿佟大志,有什么手腕泡妞?”
他们来到了“大帅府”。
当年张作霖、张学良的官邸。
柳明名盘算着,这算什么呀?北陵、东陵、怪坡、故宫、植物园,哪怕是上千山泰山黄山华山崂山峨眉山武当山,只要她房美月愿意去,他就奉陪到底,一个都不能少!
佟大志跟房美月来到赵四小姐楼前。
柳明名躲在一棵大树后头,用随树而转的方式,避开他们的视线。
佟大志指指一个窗子说,人们住楼都喜欢南北向,朝阳,通风。而当年的赵四小姐,却选择这个西北角的朝向,一个又阴又冷的房间。
为什么?房美月问。
差一点儿,躲在树后的柳明名也要这样问上一句。
佟大志的话缓缓而流。
这个府邸,一向只上演战争和权力交织的悲喜剧,只有那个叫“赵四小姐”的女孩子来了,这里才出现一个历时七十余年可歌可泣的爱情故事。没有赵四小姐,就不会有少帅府东巷与大青楼相对的赵四小姐楼。眼前的这扇窗子,就是当年赵四小姐卧室的窗口。1928年,在一次家庭舞会上,赵四小姐认识了少年英俊的张学良,两人很快坠入爱河。赵四小姐不顾家人的反对,从家人的软禁中出逃,随张学良将军来到奉天,以秘书的身份陪伴将军。张学良的夫人于凤至感念赵四小姐的深情,亲自设计了这栋小楼。搬进小楼后的赵四小姐之所以选择了这个房间作为自己的卧室,因这里看得见大青楼上少帅办公室的窗口,还有窗口中透出的点点灯光……
佟大志跟房美月已经走了,柳明名竟“掉”进这个故事里——半天,他才醒过来,连忙追赶他们……
刚才的对佟大志的不屑,转瞬成一个浓浓的嫉妒!
佟大志跟房美月进了一个“啊美丽烧烤店”。
隔窗而望,他们那么亲切,笑着碰杯,笑着给对方夹菜,笑着指指点点,如一对恋人或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