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王话里的“她”显然是指战士拉克丝。听到他的话,拉克丝不屑地冷哼了一声。
“这些黑衣人也是沐水家最近几年在你的帮助下培育的吧?把‘隐身术’加以改造运用在战士职业上的技术,最后达成了这种潜行的效果……了不起!”
玄姬还是不说话。
神王就最后一遍,幽幽叹了口气:“杀了我,或者杀掉沐水家……全族。”
配着那严肃的口吻,这几乎已是一道命令。玄姬的身子动了动,但终究又凝固成一座亘古不化的冰雕般,始终没有再发声。
拉克丝一直站在神王身后静静看着,这时候突然插嘴,柔声说道:“玄姬,你还不明白么……王是不同的,只有在他眼里,我们才是人,而不是可以随意扔来扔去的货品。”
玄姬依旧低着头,没有说话。
半晌后,她的身影突然就消失在黑寂的夜色中。
*
今夜无月无星,黑云打着卷儿滚滚来去往复,密密地铺满一整个天空。在这样黑沉沉的夜色下,连死亡也只是静悄悄的。
相比起曾经的锐土家,沐水家族的覆灭来得迅疾又悄然。黑暗里只见得偶尔有一抹寒光乍然,每一次盛放后就让一条生命消逝去了,连呼喊也不曾有。他们走得无声无息,毫无苦痛。
鲜血也是静静地泼洒出来,从沐水家宅邸门外一路洒到家族最核心的地域。血浸染进土壤里,染红了,汇成由外而内的血色小径。这条小径几乎是从大门口一直通到了沐水老家主的卧房前。
这等夜半时分,卧房里仍然点着灯烛,鲜血点点滴滴洒至房门前骤然停住,而房里传来幽幽然一声叹息:“进来吧……”
门“吱呀”一声推开,站在门口的玄姬面无表情,一身衣袍仍旧不染纤尘,倒提的剑刃印刻着龙形纹路,鲜红的血液已经盈满剑槽,沿着那龙纹一点点滴落下去,绽开朵朵红花。
玄姬推开门,走进房屋,站定了,并不做其余动作,只是平视看着身前。她的对面,须发花白的沐水老家主蜷缩在古旧的藤椅里,坐在房屋正中。老家主微眯着眼睛,一张脸皱得如风干的橘皮。
房间里只剩灯烛燃放的“毕剥”声,血滴坠地的“啪啪”声。
玄姬不说话,沐水老家主便又叹了口气:“其他人……已经先赴极乐了?”
“是。”
“那些死士,也都被神王杀了?”
“不是。是拉克丝。”
“啪”的一声,沐水老家主拍着藤椅扶手猛然站起来,形如朽木的身躯里忽然爆发出了极大的能量,本是平缓淡然的声调也骤然间高亢了起来——
“她怎么敢?她忘了是谁给了她一条活路?她不要命啦!?”老家主确实是老了,咆哮声里也带着沧桑的味道。
玄机低垂了眼帘。过了会儿,她说:“蜈蚣脚、蝎子尾、蛤蟆卵,配上七七四十九种南方平原土生土长的毒草……这‘三虫七七草’确实是天下难解的剧毒。若无解药而只以寻常方法,的确是有死无生之局……”
“那么,神王的魅力竟至于斯?”
“不是。”玄姬嗤笑一声,目光里颇有些复杂。接着,她摇了摇头,“我想,是因为拉克丝升级了……升级后,能力会更强,之前的所有异常状态也会一扫而空。”
升级?……沐水老家主浑浊的瞳仁里闪过一丝疑惑,但他没有再追根究底的打算,而是放下心结般地长长舒了一口气。
“如此,我死而无疑了。你动手吧。”
沐水老家主坐回藤椅里,轻轻闭上了双眼。
半晌,玄姬并没有动。那柄剑仍是被倒提着,剑尖指地,槽中的血都已经滴尽,露出褐黄的纹面。那柄剑也无力地焉搭下来,仿佛饮够了滋味,再也喝不下腥臭的血液。
老家主等了会儿,复又睁开眼来,叹息道:“动手吧,割了我的头颅去……你该知道,成王败寇。只有提了我的头去,你才能活,才能为我沐水家保留一丝血脉。”
“不……他不是那样的人……”玄姬低下头来。她永远都能保持着这种淡然的语气,这样的说话方式再很多人耳里代表着平稳坚定。但此刻,她自己都没有听出话里的底气。
神王……真是大度宽容的吗?纵使宽容,能够宽容到此等地步吗?……
“他是!”沐水老家主突然一声暴喝,把玄姬从恍惚的情绪里拉扯出来,让她浑身都是一震。而老家主仰天哈哈狂笑着,“从几年前我就知道,从那个人占有了你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他也有普通人的欲念,他与常人,并无不同!……咳咳……除了强一些……咳咳咳……”
说到激动处,老家主忽地剧烈咳嗽起来。一咳,就从嘴角带出血丝来,紧接着又从眼、耳、鼻各处涌出黑红色的血液来。
道道血痕像邪恶的蛆虫爬满一整张褶皱密布的脸,如同在宣告一个苍老生命的逝去。
玄姬感受到了这种生命的突然迅速流逝,她扑上了前去,她惊呼:“这……三虫七七草!?你服用了……?怎么会!”
面前那苍老的身躯已经瘫软下来,恰好扑到玄姬的怀里。她伸单手抱着他,一如当年他抱着父母双亡的她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