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亚子泪眼直直地盯着张维,好半天才说:“是的。”
“什么时候结的?”张维再也忍不住了。
“‘五一’。”吴亚子已经哭起来了。
“你怎么不给我说一声?这么大的事儿。”张维紧盯着吴亚子的一双泪眼,他突然抓住她的手说:“你告诉我,那个男人爱你吗?你也爱他吗?”
吴亚子已经泣不成声了。张维继续问:“他理解你吗?”
只见吴亚子点着头。张维快要崩溃了。他强忍住泪水说:
“好啊!我就是听说你结婚了,不信,才来看你的。好啊!只要你觉得他能理解你就好。结了婚的人,可再也不能像过去那样任性了,人家可不会再买你的账。使性子,那是小姑娘的时候。噢,对了,不知道他早上起来给你挤不挤牙膏,如果他不挤,你就要自己挤,再也不要像以前吃个泡泡糖了事。你要自己爱护自己。还有,不知你学会缝纽扣了没有?我不能再给你缝了,也不知人家会不会,如果不会的话,你就自己缝。你的习惯不好,总是把扣子扯掉。要不,你就买新的衣服,或是到楼底下的缝纫店里让人给你缝上。唉,也不知道你住的楼底下有没有缝纫店。”
泪洒深圳街头(2)
吴亚子早就忍不住嘤嘤地哭起来,她一边哭,一边用泪眼看着张维。张维的眼睛里早已是泪水,可是他还是微笑着,他说:“能让我见见他吗?”
吴亚子一惊,擦擦泪水说:“没这个必要吧!”
“不,我一定要见见他,要看看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才肯走。”张维说。
“算了吧,我过得真的很好。”吴亚子说。
“你觉得我会给你添乱吗?不会的。”张维说。
“不是这个意思。我已经结婚了,我们再也不可能了,你明白吗?张维!”吴亚子说。
张维一听,吴亚子叫他“张维”,心里的泪水终于迸了出来,但他还是笑着。他说:
“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到这样亲切的叫声了。”
“张维,你不要这样。”吴亚子也哭了起来。
张维伸手去拭脸上的泪水,笑着说:
“不好意思。我是太想你了,我拼命地控制着自己不想你,可还是忍不住会想。”
吴亚子这时才问:“你过得好吗?”
“好,很好。”张维笑着说。他听见泪水在心里一阵一阵地翻着波浪。
“你还在写书吗?”吴亚子问。
“是的,我最近又要出一本了。唉,这辈子就一个穷书生了,没办法改。”张维有些心酸。
“这可能就是你。我到这儿来以后,才觉得自己跟你不一样。我是个很世俗的人,你不要恨我。”吴亚子低着头说。
“不恨。我从来都没有恨过你,我知道我命不好,不能娶你为妻。”张维说。
“别说了。我们不合适。婚姻是婚姻,爱是爱。”吴亚子说。
张维一听,再也坐不住了,他看着吴亚子问:“我只问你一句,你后悔过吗?”
吴亚子摇摇头。张维再也忍不住了。他久久地深深地看了一眼吴亚子,突然他笑了起来:
“好吧,来,以咖啡代酒,我祝你幸福!”
“我也祝你幸福!”吴亚子也站了起来,又哭起来了。
“别哭,亚亚,让我再叫你一声吧。这是我最后叫你了,我走了,你保重!”
张维说完就快步冲出了咖啡厅。到一楼的时候,他突然想到自己应该结账,就流着泪问服务员:
“多少钱?”
“五十元。”
他没想到这么贵。他从身上掏出五十元后就跑了出去。
一直跑了大概一公里后,他才停下来。泪水在他的脸上纵横流淌。他坐在路旁,痛快地哭起来。他在那儿一直坐到了中午,才站起身来往前走。可是走着走着,他就不知道该往哪儿去了,便打了车回去。
林霞正在等他,说是今天晚上必须跟着来人出关。林霞见张维眼睛红肿,知道见了面,就问:“见着了吗?”
张维点点头。
“她是不是结婚了?”张维点点头。
“她过得幸福吗?”张维点点头。突然,他放声大哭起来。林霞给他泡了袋方便面,端了过去。张维刚刚拿起筷子,泪水就扑簌簌地往碗里滴。林霞说:“先别哭了,吃吧!”
张维越发哭得厉害了,他说:“她居然结婚了,也不给我说一声。她太狠心了。”
林霞一听,就说:“也好,你好好地哭一哭,把心里的泪水全倒出来,就好了。”
果然,张维哭了很久后,终于不哭了。但他仍然呆呆地坐着,直到离开深圳。回到广州后,张维还是常常呆呆地坐着,突然对林霞说:
“她不让我见她的丈夫,肯定是她不爱他。我要去找她,让她赶快离婚。”
林霞看着也伤心,就说:
“别傻了,人家说幸福就肯定是幸福了。你再找人家,不是把人家的幸福破坏了吗?”
“可是,她说婚姻是婚姻,爱情是爱情。”张维说。
“那是说,你们过去的爱情也是值得她纪念的,回忆的,但毕竟不实际,两个人也不合适,而婚姻呢,不仅仅需要爱情,还必须建立在现实的基础上。傻瓜!”林霞说。
张维不说话了。过了几个时辰,张维又哭起来。林霞就骂道:
“真是个没出息的人。人家都嫁给别人了,你却在这儿偷偷地哭,哭有什么用。”
张维说:“我以为我会忘了她,听到她幸福就会放下心,可是,我的心里还是伤心得很。我知道我们再也不会有任何可能了,可我就是想哭。”
“唉,真是个情种!”林霞叹道。
如此三日,林霞什么地方也没有去。第四天早上时,张维正常了。他对林霞说:
“我想通了,就是我们不合适。也许是件好事情。”
林霞说:“赶紧写你的文章吧,等写完了,我们也得回去了。”
完成绝世之作之时,正值恩师病故(1)
又过了五天,张维从房里出来说:“好了,好了,林霞,我好了。”
林霞从房里出来,看见张维的头发又长了一截,胡子也黑得吓人,她惊奇地说:
“什么好了?”
“我的文章写好了。”张维说着,就把写好的文章给林霞看。
林霞一看,的确是篇绝世佳作,一共三万字左右。林霞翻了几页,高兴地说:
“好,写得真的非常好。我想,他看了后肯定会高兴的。”
林霞又往后翻,翻着翻着就说:“是不是化悲痛为力量啊?”
“就算是吧。这是一气呵成。”张维说。
“那咱们就收拾着回吧。我昨晚做了个梦,说是我们家那位满面红光,胖得很。按我们老家的说法,他可能是有病了。我打电话,家里都没人接电话。我想,要不,咱们俩先回,让鲁连生在这儿等着其他人。”林霞说着,眼睛里已经有了泪水。
“好吧,我们赶紧回,不过,你不要担心,梦就是梦,怎么能当真呢?”张维劝说道。
第三天,林霞和张维终于到了北京。两人急急地就往易敏之家里跑。到了门口,林霞敲门,里面没有人。赶紧开了门,见里面什么都好好的。俩人正在想,易敏之去了哪儿呢,就见对门的刘教授进来说:
“林霞啊,你可回来了。赶紧到市医院去看看吧,老易已经住院三天了。”
林霞一听,晕了过去。等她醒来时,张维告诉了她:
“说是易老师的病又犯了,这次比上次好像更为严重。我们赶快走吧。”
林霞的泪水就出来了。张维赶紧扶了林霞往医院赶。一路上,林霞抓住张维的胳膊,泪水直流,一句话也不说。
易敏之病得非常严重。林霞扑在易敏之的床上大哭不止。张维把她扶了起来。易敏之仔细地看着林霞说:“小霞,对不起,我可能不能带你游览世界了。如果有来生,就让我在来生偿还你对我的恩爱吧!”
易敏之又看着张维说:“张维,我不能完成最后一课了。”
张维抓住易敏之的手,哽咽着说:“易老师,我已经写好了。”
易敏之说:“好,好,好。你就交到出版社或某个杂志发表吧!”
张维说:“别说了,易老师。”
一个博士告诉张维和林霞说:
“几天前,易老师到外面去散步,出去的时候还高高兴兴地,回来的时候却闷闷不乐。我们一看,就走了。心想,让他好好休息吧。谁知那天晚上,他喝了酒,喝醉了。第二天,他就不省人事。赶紧送到医院里,医生说是旧病复发,已经不行了。他一直撑着,嘴里一直不停地喊着林霞的名字。也怪,我们给你们住的旅馆里打电话时,鲁连生说你们已经出发了。”
“到底碰到了谁?”张维问。“我们不知道。易老师也不说。”那位博士说。
这时,只听易敏之又对林霞说:“小霞,真的对不起。我不应该喝酒的。我以为我的身体好了,喝几杯没什么大碍,谁知会这样?”易敏之的声音很微弱。
“你到底碰到了谁?”林霞哭着说,“到底是谁让你这么生气?”
“小霞,别问了。没什么意思。”易敏之说。
林霞一直紧紧地抓住他的手说:“你不要着急,上回都医好了,这回也可以医好的。”
“我知道不行了。小霞,无论怎么样,你都能原谅我吗?”易敏之一字一字地吐着。
“你再别说了。”林霞哭道。
“不,我要亲自听到你说原谅了我。”易敏之说。
“好吧,我说,我原谅你。”林霞扑在了易敏之的身上,哭得死去活来。
“我死后,你一定要再找一个人结婚。”易敏之一字一句地说,他看林霞摇头,就对张维说,“张维,你要帮我完成这个心愿。”
张维一边点着头,一边用手捂着嘴,生怕哭出声来。
易敏之的手耷拉了下来。林霞和张维哭得拉都拉不起来。
葬礼很简单,这是易敏之上次得病险些无治时说过的。林霞一身缟素,长跪不起。她哭得死去过好几次。张维一直在旁边守着。后来,穆洁也过来了,和张维打过招呼后默默地帮起忙来。谁都想不通易敏之为什么会生那么大的气,究竟在散步时碰到谁了?
李宽一直在易敏之家里指挥着。学校领导和中文系的老师们都来了,易敏之生前好友们和学生们都来了。林志高是混在学校中来的,张维在医院时认识他的。林志高在易敏之的遗像前躬身下拜,神色也极悲痛。张维在一旁暗骂道:“伪君子。”
那天下午快下班的时候,大家正忙着做这做那,一个女人出现了。她看上去五十多岁,一身打扮仍然透露着天生的贵气和年轻时的漂亮。她穿着一身墨绿色的旗袍,头发还盘了起来,身上挂着个皮包,活脱脱一个旧时贵妇人的形象。
她的鼻子旁边有颗痣,很突出。
所有的人都站了起来,惊讶地看着她。她谁都没看,径直来到了易敏之的遗像前,跪下来烧了一张纸。然后她看了一眼林霞。
林霞也惊异地看着她。她也只是那么一瞥,然后就走了。跟谁都没有打招呼。
但谁都认识她:校长夫人、中文系的教授、易敏之年轻时的女友崔静怡。她也应该认识在场的所有人,可是她状如到了陌生地。
完成绝世之作之时,正值恩师病故(2)
她的到来是一个休止符。她一走,大家就开始交头接耳了。张维在楼下去买东西的当儿,就听见有两个教授议论。
“听说是碰到了崔静怡,两个人几十年了没说过话,那天说了几句。”一个说。
“反正是崔静怡的错,易敏之心里肯定一直恨她了。”另一个说。
“不一定,都什么年龄了,再说,那也是时代造成的错,又不是他们一对儿,我想易敏之不会连这一点都不明白吧!”“要不,怎么那天就生气了,喝酒了?”“你是听谁说的?”
“老方啊,老方亲眼看见的。他说,他还和易敏之说了几句呢。”
“他们不是不和吗?怎么还能说话?”
“哎,不和是不和,面上还得过去,说几句话算什么。”
“我看,按易敏之那脾气,是绝对不会和老方搭话的。”
“可那天他们说话了。”
“说了些什么啊?”
“老方说,他就开了个玩笑。”
“什么玩笑?”
“他对易敏之说,林霞不在了,你又想起老情人了?据说易敏之当时有些生气,瞪了他一眼,就要走。老方又开了句玩笑。”
“又是什么玩笑?”
“老方说,当年是林志高害的你,让你成了右派和走资派。”
“那易敏之怎么说?”
“你别急,我慢慢给你说啊。易敏之当时还是冷笑了一声,要走。谁都知道林志高当年整过很多人,可他有后台,谁也拿他没办法。易敏之也拿他没办法,所以要走。可是,老方又开了句玩笑。”
“还有什么玩笑?这些可已经不是玩笑了。”
“老方说是玩笑,他又说了,是你的老情人崔静怡帮他的。”
“那易敏之当时怎么样?”
“唉,你想想,再宽宏大量,再心无忌恨的人,听到这样的话时,还能不生气?”
“生谁的气啊?”
“当然既生老方的气,又生崔静怡和林志高的气。老方那个人,一辈子就是嘴上闲不住,在嘴上吃的亏多了,易敏之可能是厌恶他。而对林志高和崔静怡就不同了。他们是他的仇人。林志高大家都知道,但大家对崔静怡却另眼相看,都觉得她当年不应该嫁给林志高,是嫁错人了。易敏之可能也一直这样认为,可是现在呢?他觉得她也和林志高是一样的货色,是害他的人,他能不生气吗?更何况,就在老方跟易敏之说这些话之前,他和崔静怡刚刚见过面,还说过话。你想想,若碰上你,你会不会生气?”
“唉,没想到,易敏之一辈子也算是轰轰烈烈,到头来,却禁不住几句玩笑。”
“老方说是玩笑,我看未必是玩笑。老方这个人,你说他是存心要害易敏之呢?还是无心呢?”
“我看他是存心的。他不是一直恨易敏之吗?”
“说存心的吧,他就是这么个人啊,一有闲话就要给人说,而且常常还要当面说。”
“那你的意思是无心了?”
“说无心吧,都这么老了,明明知道易敏之在这个话题上比较敏感,他偏要说。唉,谁知道呢?他说他也就是想气气易敏之,他们一辈子都这样斗过来了,谁会想到易敏之回去喝酒呢?就是易敏之也没想到几杯酒就要了他的命。是命啊,谁也不能怪!”
张维仔细地看了看两人,都不认识,他想,他们可能和易敏之、方教授相熟吧。张维也不好问,赶紧买了东西就往回走。他不敢告诉林霞,生怕林霞惹出什么是非来。
葬易敏之的时候,林霞也没给家里人说。葬完易敏之的那天,冯德昌、杨玲等也回来了。大家一听易敏之突然故去,心里都十分难过。怕林霞有什么想不开,杨玲便天天陪着林霞在家里呆着。林霞一直沉默着,很少开口说话。张维每天都要来一趟,穆洁也来看过林霞。林霞渐渐地才有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