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_鸡窝 - 海棠小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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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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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带着泡汤儿的两个组上场院脱粒,场院巴掌大的地儿,干什么你都能瞧得见。让三王去稻田,她的经验比你多!”方队长在家养伤,腿断了脑袋没伤,给年轻的中队长出主意。

“我也是这么安排,可三王队长不去,她说要整理案卷。”

“你叫她上我这儿来,我跟她谈!”

不知方队长怎么跟三王队长谈的,第二天三王队长带着大队上稻田割稻,皮队长带着三组和五组去场院脱粒。场院空旷平阔,站在旁边不用挪窝一切尽收眼底,比稻田省事多了。分工的时候,谢萝和澳洲黑便上了脱粒机。皮队长俏丽的脸儿微微含笑,心说:看你俩怎么躺下!

这一招确实高,人跟着机器转,不但不能躺,连一秒钟都不能停。皮队长不用使眼睛看,光用耳朵就能听出机器是在脱粒还是空转。脱粒不必大弯腰,不必使大劲去砍半湿的稻子,比割稻轻松多了。可是没人愿意脱粒!

劳改农场的场院比农村强多了,已经半机械化。宽宽的皮带把一台小马达和五个浑身铁齿的大滚子连在一起不停地转,发出震耳的轰鸣。每个滚子后面站两个人,身后是一排稻捆。人捧着稻子,让稻穗与铁滚亲嘴,稻粒就纷纷落到滚子下面的槽里。后面有人收拾打完的稻草,补充未打的稻捆;还有一位皮队长在细细检查是否打净了,只要残存一穗,机手肩背上便会挨上一下。别小看这一下子,这不是亲朋好友的拍打,肉掌上戴着个铁玩意哩!机上的囚只得劈开稻捆,用胳臂肘压向铁滚,让它们亲得密些再密些。稻芒、粉尘、秕皮,纷纷扬扬飘浮在空中,在脱粒机上下左右前后织成一个巨大的黄灰色的网,阳光和蓝天在这里全变了色。机手们都包裹得像个会走路的行李卷,脖颈上绕上围巾,袖口裤腿紧紧扎上,脑袋密密包上头巾只露出两只眼睛,双手戴上好几双手套,有的甚至戴上棉手套。武装得这么严实,细如牛毛的稻芒还会钻进去,钢针似的扎得又痒又疼,用不了两天袖子和手套都被打得开了花。

其余八个机手两小时一换,唯有谢萝和澳洲黑一直顶着。叫你们俩泡!

几天一过,澳洲黑便成了红眼小兔。稻芒打得她的两只眼红肿得像两个核桃。她见了谢萝十分羡慕:“还是你行,戴副眼镜!好赖能保护眼珠子!”

“快跟皮队长说说,调换一下!”谢萝怕她瞎了。

“算了,说也没用,你没看出来?在收拾咱俩呢,熬着罢,还有一个多月——”

一个多月,三十多个日日夜夜,一千来个小时,近万分钟,熬得过去吗?魔鬼只需要几秒钟——

鸡窝十七(3)

这天早起,谢萝的肚子出了毛病,不到一小时,就往茅房跑了好几次。皮队长火了:“又泡汤!懒驴上磨屎尿多!”

“报告队长,这是六一年留的根,得了菌痢,没有药……”

“别污蔑政府!没药你还活着!”

“真的没药,那年拉痢的太多,先头的还给药,后来的都喝游大夫的偏方:大蒜泡二锅头。当时凑合不拉了,这几年一不对付就犯。”谢萝本来还想告诉皮队长:那一年痢疾大流行,死了不少囚,自己算命大,活下来了。可是见皮队长沉着脸,对痢疾不感兴趣,赶紧煞车不说了。

“少说废话!快去快回!”皮队长果然不爱听。

谢萝早憋不住了,奔向茅房痛泻一通,蹲得太久,站起来出了秫秸圈的茅房,头晕眼花认不出东南西北。好不容易两眼从一团漆黑中冒出点点金星呈现出亮光,看见脱粒机旁演出一幕,吓得她以为看岔了,揉揉眼睛,没错!一切都发生在几秒钟内。

穿着拖一片挂一片的黑囚衣,脑袋上包着块破包袱皮的澳洲黑,正掰开稻捆俯身压向飞转的铁滚,打净残余的稻粒。忽然地下伸出一只惨白的手,抓住她的一只脚,只一扯——

机上的澳洲黑失去平衡,顿时整个身子趴向铁滚,轰轰的声音忽地变成“轧——轧——轧——”。皮队长从脱粒机的另一头飞跑过来,女囚们纷纷扔下手里的稻子奔向脱粒机。几十条嗓子发出的尖叫盖过了机器发出的怪声,喊的是三个字:

“快关机——”

谢萝以为青天白日恶鬼出现,又使劲揉了揉双眼,戴上眼镜,恍惚之间看到地下站起一个矮个子,好像是鸡窝组的一员,还没等她细认,矮子迅速加入忙乱的一群,一晃不见了。

电闸一拉,铁滚的转速明显放慢,终于停下了。趴在滚子上的澳洲黑已经晕了过去,但是这个女囚够机灵的,跌倒的时候没忘记用右手捂住自己的脸蛋,卷进脱粒机的只是—只左手和一捆稻子。滚子上的铁齿牢牢地咬住“俘虏”不松口,皮队长和众女囚手脚无措站在周围。直到机修工赶来,旋开螺丝,卸下铁滚,才把那团粉碎的稻子和稀烂的骨肉拉了出来,半个铁滚已被鲜血染得通红。

鸡窝十八(1)

澳洲黑活着从场部医院回女劳教队,只是左边袖子齐肘打了个结。少了一只手,她什么农活都干不成,每天帮助小郎扫完院子,便坐在号子门前看《老三篇》。灰黑的影子衬出血红的书本封面,成了女劳教队院子里醒目的点缀。

谢萝每次经过鸡窝组门口,见到这个“点缀”,心里都紧抽一下。这几天她每时每刻都在捉摸那只“鬼手”,按体形特征排队分类已经猜个八九不离十。但是她仍在犹疑,真的看清楚了吗?多年的囚粮留给她的是极度的贫血,蹲下再站起来,眼前便一片漆黑。没有当场抓住那只手,没有真凭实据,对方很可以反咬一口,皮队长对澳洲黑和她的印象都不好。这位公安人员不像方队长能一碗水端平了考虑问题,也许因为年轻,火气大,报复心特强,跟这种人打交道弄得不好会惹火烧身。直到现在,谢萝还在脱粒机上干活,没希望换下来。澳洲黑的前车之鉴让她时刻分出一只眼来注意身后,谁知道什么时候“鬼”来抓我的脚!

澳洲黑漠然坐着,深陷的眼眶里两只无神的大眼直瞪着前方。中午,她告诉谢萝:听小郎说,解教后送她上老残队。谢萝抖了一下,作为积年老囚,知道那儿不是个好地方,粮食定量比病号还少。老残队的号子旁边就是坟地。但是澳洲黑异常的平静,对谢萝的介绍一点也不惊讶。失去左臂好像熄灭了她体内的那支生命之烛,她的阴沉冷淡使谢萝嗅到了死的气息。

“老残队看管得不严……”谢萝想点燃她心里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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