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满释放留场就业者)在军代表的押送下来到这里,壮实的男性都上了建井队,只有小黑子曾光第和妇女们上了附属砖厂。
砌地下矿井的甬道,修地面的建筑物,都需要大量的砖。砖厂日夜开工,还满足不了需要,可是一个壮劳力也没分给砖厂。砖厂的教导员看着新来的人,肚里打开了小算盘。报到的第二天,他就让原来当宣传员的男工下去拉砖坯车,叫谢萝上任。“这根麻秸杆病病歪歪地干不了多少活儿,让她来罢。”宣传员这个角儿相当令人羡慕:可以不参加体力劳动;可以有个小单间——宣传室;可以接近管教人员,消息灵通……不过谢萝是个天生的倒霉蛋,好运气到她头上都得打折扣。“女将”全都气不忿了,怎么这肥缺不给“内猫”(人民内部矛盾),倒给了“敌猫”呢?要知道她头上还戴着无形的枷呀!右派帽子未摘,还畏罪自杀,顶撞军代表,不认罪……数起来,她的问题够一巴掌。訾丽明、酆梨花纷纷向教导员汇报:
“谢萝出了名的懒,成天软磨硬泡!”
“宣传员能有多少活儿?得让她下工地!”
“是啊!不是劳动改造思想吗?她的思想比谁都反动,更该多改造!”
一心只想多出砖的教导员当然不反对一个顶俩,于是尽管谢萝单薄得风都吹得倒,也得挣扎着去完成每天的定额。
在这像用巨大的齿耙犁过的沟壑山崖间,春天也来临了。草籽树种在只有一把土的石缝里顽强地抓紧时间生根发芽,一片土黄中,出现了星星点点的鲜绿。清晨晶莹的露珠照例给小路两边的草悠地挂在头顶,不知什么时候下来把你咬死。今天快收工的那几分钟,班长老解弯腰去捡一把洋镐,啪!掉下来一块大石头,正好砸在他的后腰上,登时这个壮实的汉子趴下就起不来了,大伙儿轮流把他背出井口,听说他下半截废了,这辈子都得拄着拐。可是医务所的大夫还说他命大,说他是今天的第五个,前面的四个都蒙上白布单子进太平间了。
抑郁的叶涛一进门瞧见个金黄色的毛团闪进谢萝的衣袋。
“什么玩意儿?”叶涛吓了一跳。
“一只小金花鼠!”谢萝怯生生地回答,她知道这个老实人不喜欢小动物。
叶涛凑过去一看,小东西鸵鸟似的伏在口袋里,大尾巴盖着脑袋,一只乌黑的眼珠从蓬松的黄毛后打量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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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有这个闲心!”叶涛又累又饿,气不打一处来。
“不是我去逮的,不……”谢萝结结巴巴地分辩。
“不是你逮来的,也是你引来的!”叶涛气乎乎地扒下脚上那双张了嘴的胶靴,嗵地一声扔向墙角,震得谢萝和她口袋里的“小祸根”同时一颤。“把它放了,留在这里也是喂了房东家的猫!”
吱呀,笨重的木门推开一条缝,探进一个花白的脑袋。房东大娘听见他俩议论她的大黑猫了:“说甚哩?我家的猫可不偷嘴!”
等到弄清事情的来龙去脉,见到几乎吓晕的小金花鼠,老大娘蠕动着没牙的嘴,喃喃地说:“哦!是只小狢狑。准是前儿个你们队几个嘎蛋小子,使水灌了它的洞,两只大的淹死一个,打死一个。这兴许就是那只小崽罢!太小啦!放出去也活不长!”
原来小金花鼠也是一个被抄了家的小可怜!谢萝和叶涛对看了一眼,叶涛不再嚷了。两人眼前同时浮起几年前的一幕:
……发着高烧的谢萝和茫然不知所措的叶涛被几双粗壮的手又推又搡地拽上了顶上亮着红灯的吉普车。三岁的儿子站在被抄得乱七八糟的家门口,大睁着的眼睛里满是恐惧,直到吉普车的引擎发动起来,他才突然用尖锐的童音嚷了一声:“妈妈——毛毛要妈妈——”
谢萝用手背擦去流到腮边的眼泪。叶涛半天不言语,最后闷闷地重复了一句:“小心别喂了猫!”
小金花鼠算是被接纳进这个家庭里来了。由于初次见面不愉快,它对叶涛总是抱有高度警惕,只要叶涛的破胶靴一响,它便立刻钻进谢萝的衣袋。而叶涛根本不在乎,他在几米深的地底下跟石头打一天交道,满身泥水地回到小黑屋,唯一的希望是立刻躺下,绝对没有任何闲情逸致去答理小金花鼠。
金花鼠一(3)
但是有一个现象不能不引起他的注意。
北坡村的一大特产是耗子,这些三四寸长的动物神通广大,对任何可吃的不可吃的一律照啃不论。老乡们把粮食、干粮、油料藏在瓮里或缸里,上边压着石板,照样被它们钻进去悄悄搬运糟蹋。老乡家家养猫,根本不管用。倒不是猫接收贿赂,被鼠收买,这些猫的觉悟还没这么高,而是实在寡不敌众。老乡们只好尊称它们“灰八爷”,把它们与狐狸、刺猬、黄鼠狼等等一起并列为神,在村外建上一尺高的小庙,偷偷祭祀,这么做当然更没有用。“灰八爷”对外来户欺负得更凶,因为远道而来者无法携带笨重的缸瓮石板。一次,谢萝打开他们的木箱,惊得杀猪似的尖叫一声。叶涛以为她又见了什么恶鬼,赶紧过来。嘿!比见了鬼还可恶:一窝肉红色的小耗子蜷缩在他俩的破衣烂衫之中,为母者早已逃之夭夭,不过它没有忘记把周围的一切都嚼成碎片。于是谢萝仅有的一件毛衣当胸开了个大洞,叶涛的一条绒裤也开了裆……
自从小金花鼠来到,形势立刻改观。小金花鼠进门后把每个角落都钻了一遍,连炕洞都不例外,然后跳到被垛上舔掉身上的蛛网尘土。不知它给“灰八爷”下了什么通牒,反正耗子们全搬到房东大娘屋里去了。每逢谢萝按照惯例把干粮扣在盆下的时候,小金花鼠坐在被垛上,转着黑眼珠看着,一边忙着把颊袋里的零碎掏出来细嚼,一边吱吱地叫,仿佛在嘲笑谢萝多此一举。
“真是一物降一物啊!”叶涛惊异地说。他对小金花鼠的态度慢慢变了,有时候甚至能掰一块珍贵的白面烙饼给它。
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