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东西，你没事了。”警察面无表情地冲他宣布着。

什么？没事了？不会吧？吴星以为自己听错了，追问了一句：“长官，我可以走了？”说完才反应过来，那句“长官”是香港电影里学来的，在东城好像没有人这么叫。警察年纪不大，应该也是看了不少香港电影，对这句“长官”并没有什么特别感觉，仍然是面无表情地说：“你没事了，现在就可以走了。”

走出拘留所的大门，天色正是将黑没黑的时候。昏暗的天空，似乎要下雨，身上的衣服显得单薄了，腿也有点发软，深一脚浅一脚的，看到哪里都是一片凄凉。他总觉得好像做了一场梦，进来的不真实，出来也一样不真实。迎面忽然亮起一盏刺眼的大灯，晃得吴星差点一脚踩空，皱着眉头仔细观看，才发现一辆黑色轿车向他直驶而来，他本能地躲避着，轿车却在他身前来了个急停，车窗慢慢摇下，露出一张熟悉的脸孔，竟然是原野。

“大嫖客，不上车难道你想回去吃晚饭吗？”

吴星立刻全身放松下来，瞬间便恢复了平日的风采，一边上车一边回击着：“我就是出来请你一起回去，好好吃一顿红烧窝头啊。”

雨没有下起来，刮了一阵风，随便淋了几点雨滴就草草收场，只是地面有点潮湿。车子很快就到了海滨广场，迎面繁灯如海，快要“十一”了，喜庆气氛越来越浓。吴星傻傻地看着，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他这时候才感觉到，自由比起女人不知重要多少倍啊。转过海滨广场，又穿过天天广场，车子停在了滨海楼的门前，这是两人经常来的地方，但每次都是只有他们两个人来。服务员熟练地把他们引到二楼的一个小包间里，吴星坐在椅子上，仰着头，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一杯二锅头下肚，吴星的脸立刻变成了关公，看着对面的原野说：“野人，我就知道你不会让我着罪的，来东城这么多年，我唯一的收获就是交了你这个朋友。”

原野坏笑着说：“我也不是那么够朋友的，你知不知道，昨天晚上我就可以捞你出来，故意让你在那儿多待了一天。”

“什么？为什么这样？”吴星瞪圆了眼睛，不解地问。

原野一抬手，干了杯二锅头，才说：“星爷，你也快30的人，该稳定稳定了。红颜祸水，何况是镀了金的红颜，那可是大祸水。我就想让你多着几天罪，好好想想以后该做点什么，不该做点什么。”

吴星摇摇头，神色有点黯然，他叹了口气，点上一根烟，半天才说：“你以前也没少劝我，但没了女人，我还活他妈的什么劲呢？”

“你不能找个老婆么？那么多野花，也该闻腻了吧。”

吴星又沉默了半晌，苦笑着说：“野人，这回我跟你说实话吧，我也早就腻了，可是我怕啊！”

“你怕什么？”轮到原野不明白了。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爱情这破东西有多残忍，我再清楚不过了。女人在你怀里的时候，是刀背，能给你最大的安定感；可在你心里的时候，就是刀刃了，随时能让你流血，有时候还能要你的命。”

原野直盯着吴星，也许只有他才了解这个兄弟的内心有多脆弱，但就连他也没想到，那份脆弱会单薄到这种程度。吴星继续说：“我不想提以前的事，但我想我这辈子不可能再爱上谁了，我没那么好的运气。”

原野看看吴星通红却又暗淡的眼神，再看看窗外万千灯火，觉得心里一阵发酸。他举起酒杯，说：“星爷，怎么都是一辈子，别把以后的事想太绝了。”

吴星举起杯，却没有喝，愣愣地盯着原野说：“野人，我不知道会死在哪个女人手上，你却一定会死在那个女人手上！你又是何苦呢？”

原野的手一抖，但还是一口就喝了下去，然后慢慢放下酒杯，一字一板地说：“我心甘情愿。”

已至午夜，原野却越来越清醒。旁边的吴星刚刚吐完，满屋子的酒味，让他想起了大学时候的宿舍。那间小小的屋子里，挤着六个爱喝酒的大男孩，经常在熄灯后点上蜡烛，一边谈古论今，一边把自己灌的像条土狗。那时候的日子非常单纯，即使当时自己觉得已经很世故了，但和现在比起来，简单的就像个三岁孩子。其实，吴星是个地道的单纯孩子。“单纯”这个词用在一个每天混在夜总会，以和不同女人上床为生活唯一乐趣的男人身上，似乎不是那么合适，但在原野看来，没有几个人比吴星更单纯了。

他认识吴星的时候，两人都刚刚来到东城。那是一个人寿保险销售公司，仅仅一个区分部就有差不多200人，里面鱼龙混杂，真的是什么人都有。他们这一组有8个人，有曾经的教师、护士、个体饭店老板，也有无业游民、刚进城的农民工，甚至还有一个律师，只有他和吴星是刚毕业的大学生，两个人很自然地就走到了一起。那时的东城，远没有现在这么繁华，在国内的知名度也并不是很高，这一组的8个人都是刚刚移民来到这个年轻的海滨城市。大家做寿险销售的原因很简单，就是没办法继续做原来的工作，或者找到其他理想的就业方式，就先有个活做做再说。他和吴星更是两个从来没有过工作经验的白丁，有一份工作就算在东城立住了脚，也就不像其他人那样每天怨声载道，但也没打算一辈子就以“扫楼”为生。

吴星看起来就比较让人放心，一张脸圆圆的，眼睛里干净透明，是那种绝对不会藏什么心眼的人。来东城之前，很多人曾经和原野说过，社会上很难交到什么真正的朋友，他很幸运，第一份工作就认识了吴星。那些日子，他一直很穷，住在一个半地下的小单间里，整个屋子也就是普通人家卫生间那么大。公司的底薪是每个月300元，正好可以付房租的。保险往往是从亲戚朋友开始卖起，在东城他没有亲戚，也没有什么朋友，只能一扇门一扇门地敲下去，不停地陌生拜访。一个月下来也就能赚出二三百块钱佣金，勉强够填肚子，还得想办法凑出水电费来。

为了省下一块钱车钱，5公里以内的地方，他从来都是走着去的，一天至少要走上10个小时。房间里没有煤气，他也买不起电饭锅，就花几块钱买了个电炉子，顿顿都吃那种只有白菜叶的清水挂面。他的饭量开始大得惊人，一顿饭就要吃掉一整盆。很长的一段时间里，米饭是怎样的一种美味，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过年回家的时候，他第一顿饭整整吃下了3大碗白米饭，忙得甚至没有看一眼菜是什么。

最开心的时候，就是吴星来敲他的房门。打开门，总会看到一张笑嘻嘻的小圆脸，举起的双手，一只拿着瓶二锅头，另一只拎着的不是一袋花生米，就是一小块酱牛肉。吴星从小就喜欢唱歌，据说也是学校里有名的情歌王子，现在也时不时地可以找到一个演出机会，唱上几首，赚点酒钱。

喝酒的时候，谈得最多的就是理想。他们总是幻想着明天的日子会更好一点，幻想着有朝一日能出人头地，做一些自己真正喜欢的事情。吴星的理想是做一名歌手，绚烂的舞台对他来说是无法抵挡的诱惑；原野的理想则是做个单身旅游者，背着行囊独自走遍整个世界。但此时，所谓的理想不过是充饥的画饼，想完了也就想完了，说完了也就喝多了。两人总会喝的酩酊大醉，挤在一张床上蒙头大睡，像两只抱团取暖的小脏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