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昭宣站直了身,拍去衣上的晨露,不紧不慢地说:“我不太相信你借我下毒,逼迫凰二小姐跟你成亲。这不像你的为人。”
“哦?原来你是这样看高我的?”凤筠豪一脸高深莫测的笑容,“你说我是不是该值得高兴?”
“虽然,你很会利用朋友。特别——”白昭宣几乎是咬着牙,“特别是我——不过,我还是相信这其中定另有隐情。”
凤筠豪盯着他,忽然道:“昭宣,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太重感情,太重义气?这是你的致命伤!”
这个铁公鸡看似无情,一毛不拔,但为暗夜可以拿出自己的至爱之宝,而如今,被自己整成这样,依然还是毫无条件地相信自己。
“奸商,谁像你这样无情。朋友都可以利用。”白昭宣恨恨地说。
“我不是早说过,朋友是拿来利用的吗?”凤筠豪依然脸不红气不喘,说得天经地义。
被他一激,白昭宣早忘记了自己来的目的,忽然间,他很想揍凤筠豪一顿。
自己被耍了这么久,打他一顿出气应该不为过吧?
“凤筠豪,我看你是很久没被人打了!”将自己的指节掰得噼啪作响,白昭宣不等凤筠豪回神,已一掌劈向他的胸膛。
“来真的?今天是本公子新婚之喜,我才没兴趣跟你打架。”
险险避过白昭宣那一招,却牵动了心口本已压下的疼痛,他不禁脸色微白地退了两步。
“你怎么了?”白昭宣见他神色有异,忙停下了手。
“你说我怎么了?”云淡风轻地一笑,他掩饰了自己的异样,眼眸中甚至带上了一抹淡淡的嘲弄。
直觉自己又被他耍了,白昭宣真有些怒火攻心了!
他作势就欲劈掌而下,却听凤筠豪凉凉地道:“昭宣,我忽然记起来了,那块玉我交给了一个姓云的女子。”
那一掌蓦然停在了半空中,白昭宣瞪大了眼,几乎不敢相信凤筠豪的话,“你说什么?”
“我说我把那块玉交给了一个姓云的女子。她现在应该就在长安的悦来客栈落脚。”凤筠豪笑吟吟地说完,就见白昭宣已“咻”的一声丢下他不见了踪影。
白昭宣的身影一消失,他的笑容也随之消失,皱着眉,他不禁捂住了胸口,神色有些苍白。
该死的,很久没这么痛过了!
回到房里,凤筠豪瞄了眼床上面色苍白的妻子,便径自坐在桌旁独饮着昨夜留着的水酒。
终于打发走了昭宣,虽然这时的自己正是需要人帮忙的时候,但如果不让昭宣去找那个女人,他怕昭宣会悔恨一辈子。
那个笨蛋,就是太多情了!
口口声声说自己无情,说自己不会被女人所牵绊,到头来还不是和暗夜一样?
女人的魅力真有那么大吗?接二连三的,好友全都一头栽进去了!
幸好,他还没有。
微皱着眉,他揉了揉还在隐隐作痛的心口,这个宿疾已是很久没发作过了。他本身就是名大夫,再加上一身深厚的内力,病情早就在几年前就被自己控制住了。
只是没想到凰欣亦体内的毒竟会那样深!害他几乎耗尽了一身的内力,差一点就病发了。
这个交易似乎做得有些亏本了?
微微沉吟着,他正盘算着下一步棋该怎样走?床上的人已经睁开了眼来。
“醒了?”他一脸微笑地看着还未完全清醒的睡美人。凰欣亦的确是个美人,举手投足间,就能轻易将男人的魂魄给勾了去。
只可惜,他是凤筠豪。
“该不该谢谢你的救命之恩?”凰欣亦轻揉了揉还有些疼痛的额际,谈笑间便恢复了镇定自如。
“我还没完全解了你的毒。”凤筠豪悠闲地饮着水酒,“再说,这本身就是个交易。”
凰欣亦淡而柔媚地一笑,“说话还真直接!”
“你我皆是同类人,不需要拐弯抹角。”
“凤大公子真是太看得起小女子了。”凰欣亦站起了身,整了整身上的新衣。
你中了慢性毒药,凰家堡有内贼!
早间在厅中,只因他这一句话,她就这样把自己给嫁了!世事还真是让人难以预料。
凰欣亦走到凤筠豪身边坐下,不紧不慢地问道:“凤筠豪三日内必娶凰欣亦,公子这个赌已经赢了。”凤筠豪看了她一眼,微笑道:“我从来不做没把握的事。”
凰欣亦为他斟了杯酒,“看起来公子在三日前便已知道欣亦中毒了。”所以他才会那么狂妄地在长安城里放话。
凤筠豪笑道:“我做事喜欢知己知彼,即便是娶妻也一样。”
在凤家二老强行要他娶妻之后,他便把对方的底细摸得一清二楚,只是唯有一件事却让他觉得奇怪,那就是凰欣亦近两年竟非常畏寒,即使是在炎炎夏日,也会感到非常寒冷。凰家堡请过无数大夫,却查不出病因,幸好,凰欣亦除了感到畏寒之外,并无其他什么症状。
但凤筠豪多年行医的直觉却告诉他,凰欣亦这病必有蹊跷。
所以,前两天夜里,他便夜探凰家堡。
果然不出自己所料,凰欣亦的体内藏着一种极其罕见的慢性毒药,但一时半会自己竟也查不出是什么毒!
而凰欣亦会中这种慢性毒药,那便说明了一件事——凰家出了内贼。
“公子下的障眼法确实高明,现在坊间怕是将公子说得一文不值了!”凰欣亦微笑着,也为自己倒了一杯酒。
“我要的就是这种效果。”凤筠豪把玩着手中的酒杯,一脸兴味。
他诱白昭宣出来,提亲、下毒、逼婚……一切原本就是一个计划。他就是想让对方以为,他凤筠豪只是这种会耍三流手段的普通角色。
“公子这样费尽心思,怕不是为了娶欣亦这么简单。”凰欣亦柳眉微挑,小饮了一口水酒。
想起来,这还是他们的合欢酒呢!
“凰二小姐果然有一颗七窍玲珑心。”凤筠豪星目中掠过一丝异芒,“早间在厅中我们的交易还没谈完!”
“公子请说。”凰欣亦淡淡地微笑,神色平静如波。
“我帮你除去凰家堡的内贼,但事成之后,我要你们凰家名下的五家瓷厂。”
“公子真是个有野心的生意人。”
“若没有野心,便不会做生意人。”
“好,成交。”凰欣亦点头,她现在需要的就是帮手。
对她来说,家人的安全远比凰家的生意来得重要。堡里出了内贼,她中毒事小,但若是危及到大哥与湘雪,她绝不容许!
“那等这件事了结之后……”凤筠豪微微一顿,看了眼凰欣亦。
“你休书一封,我们各走东西。”凰欣亦淡定从容地接过话。
凤筠豪闻言笑道:“凰二小姐果真是爽快人。”
“你我皆不是喜欢被束缚的人,我们只是各取所需。”
若是她成为弃妇,这长安城应是没有人再来凰家堡提亲了吧?凰欣亦不禁微笑。
凤筠豪看着她,“只是凰家二小姐若成了弃妇,这坊间怕会说得比现在更难听。”
“那公子介意现在坊间的流言吗?”凰欣亦淡淡地反问。
凤筠豪大笑,“不错。人要是一直活在别人评价之中,岂不是太累了吗?”他早就习惯了自己走自己的路,习惯了以各种面具伪装自己,根本就不介意任何人的看法。
看了眼隐藏在他眉宇间的孤傲,凰欣亦不禁笑道:“公子真是个千面人。看来这世间无人能真正读懂公子的心!”
微带诧异地抬头看了眼面前带笑的女子,只觉得她的眼眸特别晶亮,特别犀利,似能看透人的心。
“世间要找一个知心人,很难!”拿起桌上的酒壶,他又倒了一杯酒。
“但前提是看公子自己是否敞开心扉?”
下意识地避开这个话题,凤筠豪笑道:“你说,此刻我们公子姑娘地称呼对方,是否妥当?”
“不妥。”凰欣亦慢慢饮下杯中的酒。
戏毕竟要演下去的,不是吗?
“那么……”
他微微一顿,凰欣亦已很自然地接口:“叫夫君或是相公,我不太习惯。”
凤筠豪微笑,“叫娘子,我也叫不出来。”
“所以……”凰欣亦浅浅一笑,拿出酒壶又为他斟了杯酒,“筠豪,那你说我们下一步该怎么走?”
“当然是继续演戏,请君入瓮!”
戏,当然要继续演。
凤筠豪整日拉着凰欣亦游山玩水,似乎玩得不亦乐乎!他甚至让凰欣亦以去江南探友的名义将凰湘雪支开了凰家。
此时多一个无心机的凰湘雪留在家里,怕只会令对方有机可趁。
他查过欣亦所用的一切器皿用具,却丝毫也查不出中毒的来源。但他相信,对方肯定会继续出手。
慢性毒药就是要一点一点地饮食,一点一点地腐蚀人的身体。若是对方停止了用药,那从前所用的心机便会白费了。
所以,他一直在等。
但这几天他却觉得有些力不从心,不知是不是因为内力损耗过度,这两天他的心时常在痛,而身上的药已经吃完了!
他知道必须尽快解决这件事。
但偏偏这时远在洛阳的爹娘等不及他把新娘带回家,反而跑到长安凑热闹。
想起玩心不改的爹娘,他就头痛。
“臭小子,你不是说长安这边婚礼一结束,便带着你媳妇回洛阳重新补办一场婚礼吗?”
刚一见到儿子,凤彦民就开骂了。
他让儿子来提亲,结果这小子竟在凤、凰两家长辈全不在场的情况下,先在长安凰家举行了婚礼。
这个儿子做事向来不按牌理出牌,在接到他的书信表明回到洛阳会再补办一场婚礼时,他们二老也就没再介意。
结果,等了个把月了,也不见他把媳妇带回来!
他几乎要以为儿子就此在凰家入赘了!
“爹——”凤筠豪坐在凉亭里,依然一脸悠闲地看着老爹,“媳妇都娶了,你还怕我跑掉吗?你和娘应该在家里看着梅儿,她就要生了,你们竟还跑来长安?”
“梅儿有靖彦那小子就行了!用不着我们!”凤彦民看了眼凤筠豪,露一脸兴奋的笑容,“一直听说凰家的二小姐貌美绝伦,我和你娘都好奇得很,就盼着你带回凰二小姐给我们瞧瞧!哪知你这小子,一拖再拖,拖得我和你娘都心焦了!”
暗自无力地呻吟一声,凤筠豪有种想捂住脸的冲动。
他真的很希望自己的爹娘能有懂事的一天!
心口忽然间微微一刺,他脸色有些苍白地捂住了胸口。
“臭小子,你怎么了?”凤彦民眼尖地看到儿子异常的神色,随即敛去了脸上的嬉笑,就要把上他的脉搏。
凤家人都会些医术,虽然他的医术不精,却也多多少少看出了儿子的不寻常。
不着痕迹地躲过老爹的手,凤筠豪的脸上露出了一抹云淡风轻的笑容,“只是想骗骗你,那么认真干什么?”
“骗我?”凤彦民当场变脸,“你这臭小子什么东西不好骗,骗这个?害我还以为你的病又犯了!”还好,只是虚惊了一场!
“这几年,你几时见我犯过病了?”凤筠豪看着老爹松了口气的神色,将眼中的复杂敛了去,依然一脸高深莫测的笑容。
“是没有。还好你师父够厉害!”凤彦民见儿子没事,下一刻,心神立马又转移到另一个地方,“你娘不是去带你媳妇来吗?怎么这么久?”
“带她来干什么?”
凤彦民的老脸露出一抹算计,简直跟凤筠豪平时的表情一模一样。
“我们想看清一些事!”
“什么事?”凤筠豪忽然觉得头皮发麻。
就在这时,远远地传来一声清脆温柔的声音:“相公。”
一身鸡皮疙瘩顿时落了一地,他一抬头就看见那名老是一袭淡紫色衫子的妻子陪着娘亲走了过来。
“娘子!”硬着头皮,他展开了一脸很灿烂的笑容,迎了上去。
凤家二老见新婚的两人如此恩爱,不禁放下了心头大石,他们一直以为凤筠豪会诓他们。
说实话,他们可是很想抱孙子的。
温柔地扶着妻子在凉亭里坐下,他轻轻地在她耳畔低声道:“演得真假!”
凰欣亦回望了他一眼,轻笑,“你也不真!”
那一笑竟笑颜如花,风情万种!
凤筠豪忽然觉得心头猛地一跳,他不禁神色一白。
他的心疾当真要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