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书房写字台前,望着窗外飞舞的雪花,思绪也开始飞舞起来,尽管现在已经没有多少人用笔来记日记了,但我还是喜欢沿用儿时就养成的习惯,我喜欢用笔来记日记。
我在书桌上摊开a4大开的日记本,用每天必练的行楷字体苍劲有力地开始了今晚的记事:
阴历正月初二星期六天气:寒冷“石榴树上花开的时候好日子就会来的,嗯,好日子就要来了,好日子就要来了,是去儿子哪里呢?还是去姑娘哪里?”
我自从大年三十的早上来到伊老太太家做保姆的第一天开始,听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这样的。
昨天,我打电话给尉迟教授拜年时,尉迟教授第一句话就问我:“人间实践”的功课有没有进展?尽管我来这个家已经有三天了,但我还是无法回答,因为我做社会调查的这家人让我感到寒冷,这种从未有过的寒冷似乎不是来自于人间!所以,我没有向尉迟教授述说我的社会调查情况,而是用其它话题叉开了。
可是,在我的心底里一直存着一个大大的疑虑:伊家,这个让我感到寒冷的家,到底有着怎样的儿女?伊老太太正月十五会选择到哪里团圆呢??
“正月十五……正月十五……是留在家里给老二过生日呢,还是到姑娘那里去看花市呢?或者到老大家终老呢?”
从我来的那天开始,年近七旬的伊老太太就喜欢坐在阳台上独自喃喃自语地发愁,也许之前也是这样,只是我没看见,我也没有问她。
与客厅相连的是阳台,阳台上只有一盆枯枝密集的树,伊老太太告诉我:那是一棵石榴树,是她老伴送给她的。
每每说到石榴树,伊老太太的脸上总是现出一种幸福、甜蜜蜜的笑容,那笑容仿佛还带有一份青春少女的羞涩。
每天上午十点之后到下午四点左右,伊老太太都会来到阳台上,她总是喜欢坐在那里静静地看着阳台上原本火红的石榴树!现在,那棵树虽然只剩下了枯枝败叶,但枝体长得很壮实,想必夏秋的时候一定是非常茂盛吧?
每每这个时候,我总是会不自觉地猜度:这会儿,伊老太太心里大概是在想着:我还有多少日子可以活呢?女儿盼着自己去南方养老,大儿子也渴望着自己去首都北京享享清福,小儿子却希望自己留下来,怕在外有个万一!
“孩子们对我其实是挺好的。”她这样安慰自己。
伊老太太从来都相信孩子们的爱是真的爱,这种爱是她活着的精神支柱!
于是,伊老太太时刻都在想:“我是该留下来?还是该走出去呢?”
恐怕连伊老太太自己都已经记不清每天要这样问自己多少遍了,或许她是在问石榴树?反正,我不得而知!
在伊老太太看来,终了时在故土安葬是最好的归属,有儿子,特别是有两个儿子在身边守着是最好的结局。
她能如愿以偿吗?
从偶尔的闲聊中我大概知道了伊老太太家的情况:她的二儿媳妇是个悍妇,长年累月的麻将已经将她的整个人麻醉得如同大脑里灌了浆糊一般,二儿子为了能在伊老太太死后收份子钱替媳妇还赌债,便一直扣留着伊老太太,不让她去大儿子或女儿那里终老百年。
谁都知道这些事,谁都明白她儿子的想法,只有伊老太太还固执地信任着儿子、信任着儿媳妇。
这是老人的悲哀?这是儿女的福气?我不知道。
伊老太太有四个儿女,正好是两个“好”字,两个儿子,两个女儿,她每天都在为自己有这二双儿女而感到幸福。
作为军人的大儿子雅松远在北京首都,是一个警察,那是她的骄傲,大儿媳妇是一个高干的宝贝女儿,他们成了伊老太太活着的精神支柱;留在身边的二儿子雅竹已经是事业有成,二儿媳妇也是非常地聪明能干,他们成了伊老太太活着的依靠;大女儿雅兰虽然总是坎坷多多,但每每有需要时,她总是能做伊老太太称职且得力的助手来帮助她、宽慰她;小女儿雅梅如同贴心的棉袄,既会撒娇又讲孝道,是伊老太太骄傲的资本、快乐的源泉……
只是,伊老太太这些优秀的儿女们也有她这种博爱的心和宽容的爱吗?她的儿女们会善待伊老太太吗?
我以保姆的身份来到这个家是为了完成尉迟教授布置给我的“人间观察”的社会调查功课,可是第一天我就感觉到了,在这个儿女双好的家里,伊老太太头顶上的阴霾即刻也罩在了我的头上,想离开这个家已经不太可能了,因为伊老太太在我来的第一天仿佛就将我视做了救命的稻草,想到我也年迈的母亲,我实在不忍心抽掉伊老太太手中的这根稻草,那太残忍了,我做不到!
可是,结果将会如何呢?我不知道,感觉未来太空濛了,我唯有拭目以待!
………………
“咚、咚、咚、咚”没有节奏的敲门声吵醒了正在午休的伊老太太。
我赶紧跑过去开门,与此同时,伊老太太也在卧室里喊着:“晓峰,是不是我小儿子回来了?”
我打开门,果然是伊老太太的小儿子,约四十八、九岁,宽阔的脸膛,粗犷的气质,风风火火地闯进门来。
伊老太太的小儿子叫雅竹,在市直机关里管工业,是个实权派人物。
小儿子雅竹来到伊老太太床前,这一刻,她快乐得像个孩子,她伸出满是青筋与皱折的手向小儿子招呼着。
伊老太太:“坐下、坐下。看把你累的,大冬天的还满头大汗,吃饭了吗?”
雅竹:“哪有功夫吃饭!刚才又买材料又扛材料的,能不出汗吗?我刚叫别人把材料送到工地上去,刘蓉就打电话要我给她送钱去,我哪里有钱?这狗东西,死不悔改,还笨死了,总是被人骗,真是气死人。”
伊老太太静静地听他大声地说着,温柔与同情的神色浓浓地罩在她的脸上,她等着小儿子雅竹说完话。
稍稍停了片刻,伊老太太趁着说话的空隙叫住了我。
伊老太太:“晓峰,冰箱里还有早上没煮的饺子吧?给雅竹做点吃的去。”
我冷冷地看了一眼伊老太太的小儿子,转身去了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