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医院的路上经过一家大头贴。想到十数天之后就要戴上牙套,彻底告别现在的模样,也想过进去照两张,如此,两年之后摘下牙套,正有个比照,否则连变美变丑都无从知晓,岂不是人生一大憾事。可是终究没有,不为别的,突然觉得照相没意思。
这一次挂了个副主任医生号,说实话至今我都不知这号要挂不挂,因上次转诊已写明拔除左右第四颗牙,为了省事,还是挂了。外科医生果然比较和蔼可亲,看来右边两牙比左边两兄弟幸运。
因为有上次的教训,这次拔牙前问得颇仔细了,连口水问题都想到。医生是个中年老头,对小姑娘极其热情,都娓娓告知。打麻药的时候还是痛了一把,以至流了些汗,叫医生看出来了。当然一方面是因为热,不过自己的神经敏感也颇令人头痛了。
交费之后麻药劲上来,整个下巴都像灌了铅,连带着后脑勺都有些麻,或许是心理作用,试着咬了一下牙关,居然头晕,赶紧作罢,心想不管怎样,要相信医生。下楼梯时,竟不小心崴了脚,进外科室时,又在门框上碰了一下,不禁暗自疑神疑鬼,心想这样下去,不定哪天整个人就在不知觉中变成一个美丽傻瓜……
灯光很刺眼,上次给我拔牙的是个年轻医生,因为和漂亮护士一起,不免令我想起许多浪漫故事,这次却不然。老牙医替我拔除上面牙齿时,一下竟没扳倒,我虽闭着眼睛,那触感还敏锐,又听他说:“呀,你这牙长得真稳。”吓煞人。看来牙医不仅择性别,对岁数也有要求,继而想到一些恐怖桥段,自己吓破了胆。还好只是虚惊,这大伯左右摇撼了几下我的牙,牙齿毕竟掉了。许是为弥补先前给我的惊吓,拔下面一颗牙时,居然全无感觉。
因为这一下虚惊,想到前几天照镜子,看着这四颗牙,虎头虎脑很是可爱,也没长错地方,皆因为门牙挤了它的道,居然要给根除了,实在无辜,并且不公平。一时间很多歉意,便及时向那牙医说:“给我我的牙。”因嘴巴打了麻药,又正在被人操作中,说话很是模糊。那牙医竟听懂了,曰:“按照规定是不让给的,你自己偷去吧。”
这是笑话。我坐起来之后,立马四顾找我的牙。竟没看见。护士很快将工具车推走,我打着收拾,将手掌摊开。那护士很是善解人意,停住了。我再次看下去,还是没找到。这近视愈发严重了,竟至于找不到自己的牙。忽而眼睛一亮,看见两片带血的东西。牙!
我之前的对于牙的误解实在太深了!
那尖尖的东西的确是自己的牙。没想虎头虎脑的家伙脱离母体之后,居然变成这样尖锐伶仃的玩意儿。原本露在外面的地方,只是很小很小的一点。牙根居然是獠牙一般的形状,往日内外倒置了数十年,竟不知。
看见那么狰狞的东西躺在搪瓷托盘上,一时我竟怯了胆。护士想必见这事儿多了,并不急,只是意味深长看着我。我那一句“算了,不要”差点脱口而出,忽又想到这样很没种,于是异常神勇地将那牙连血拈起,攥在手中了。
去卫生间洗涤的时候,发现那上面除了血,居然还有些残存的皮肉,愈发头皮发麻。镇定着用指甲将那皮肉剔了,忽然觉得自己很有胆:妈妈的,这样子的东西都敢下手,以后还有什么可怕的!
咬着口中棉球一路出了医院,心情竟是大好。回想上次拔牙之后,走的也是这条道。那时正好心里有些事,数年的爱情长跑正出现一个转折,和姐们发短信说没事,说着说着,居然发现自己的一滴眼泪掉下来了,于是一发不可收拾,在大街上就开始哭,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口角还带出许多血。其实那时候心里连一点感觉也无,甚至鼻子也没有发酸,只是眼泪下来了,便顺着大哭。或许人在身体疼痛时很容易落泪。其后果是棉球在哭哭啼啼中松动下来,血水流了两个小时不止,并且因为心里紧张,连口水都没敢吞咽,就一路拖着带血的口水回来,其景状像极了被人打,竟让我自己破涕为笑。
这一次很平静,心里对于第二段感情也已有了了断。昨日还发狠心想:往后要像男人一样生活!明天拔牙不用麻药,我倒要看自己受得了受不了!
幸好没有,否则我现在一定还在医院里哭爹喊娘。
又想我要不要去理个发。昨日除了那男人婆的誓言,我还另外发了一誓:两年不穿裙子!结果是我再次折服在夏日鲜艳明丽的裙装之下,彻底背叛了上帝,对他老人家的无视与欺骗一如既往。
这样一想,不禁又忆及高三时候去校门外的小店剪发,当时也是因为同一个人,些许小事,心里很觉得委屈,那时还没还有爱哭的习惯,只是闷闷不乐将半长不长的头发一剪再剪,对店员的好意打趣全不理会,一味气闷。理发之后也并没有得到解脱。
还是留着我的长发吧。我总是太过固执,连留长发都必须事先想好为谁留,为何留,一旦那个人离我而去,或者那件事没有结果,就一定要全盘销毁,恨不能寸草不留,剃光头了断。这固执的脾性最终带给我的只是无尽的惆怅。
所以,这一次我再也不要折腾自己了。
麻药很快过去,牙龈竟痛得很。上次或许是因为哭,肌体的疼痛不那么显着,这次是痛得厉害了,不过因为心情比较轻松,并没有血水从口角流下来,口水也奇迹般少了,甚至没觉到血腥味。
摊开手掌,那两颗小虎牙带着獠牙一般的根,静静地躺在上面。想起前面的两位兄弟,那时候主人还没有这种意识,竟让人带走了。它们现在在哪里呢?脑海中想到一些地方,不免令人很不愉快,是一种歉疚莫名的情感,想,如果当时有经验,应该一并拿回来罢。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带着四颗属于自己的牙,也算一种完满。或许还可以用丝线串起来挂在脖子上。
然而现在确是只剩下两颗了,他们的兄弟因为主人的无经验,已流落不知何方。又想到以前很喜爱的一些人或物,它们又在哪里呢?那柄牛角小梳,那只铅笔盒,那把小遮阳伞,还有那永远书写流利的圆珠笔。我遗失了它们,也许它们并不知道怨恨,可是我仍旧时常遗憾,并且自责。
我想我确是有些恋物癖,喜欢破旧、一成不变的东西,或许是为了表达对于永恒,或者某种相类似物事的追求。明明知道这些东西不可能永远伴随自己,仍然执拗地想要抓住,一旦失去,便痛彻心扉,长久悲伤,悔恨不已。
很多时候,尤其在爱情途中,我也受到这种情绪的干扰。很容易变成爱情的偏执狂,那种疯狂劲儿简直达到了不顾一切的地步。当爱情过去,一切已无可挽回,仍旧难以自拔,长时间地停留在懊悔与怅惘之中。我的个性,叫我受尽了苦头,甚至阻碍前进的脚步,可是回想起来,竟都是甘之如饴的幸福。
我想我真的很适合这样的角色。不断失去,不断找寻。哪一天我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也许这一切才会真正成为过去。那时,我不再忧伤,不再彷徨,所有的疲惫与不堪统统离我而去。
不知会否有一个新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