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日上三竿,李昊方自从昏昏沉沉的噩梦中醒来。只觉得头目森森,天旋地转,恶心欲吐。轻轻一动,四肢百骸就像有千万只小虫子在拼命啮咬一般隐隐发痛,一阵阵钻心刺骨。
他闭着眼睛,拼命地回想着,费了很长时间,才想清了昨夜发生的事。一想到自己如此失态,不仅仅丢了自己的脸,若是被紫虚及五斗米道同门知道,还大大地丢了恩师及山门的脸面。如今并无旁人在场,然而他那稚嫩的脸仍自火烧般红了一大片。
他暗自骂道:“这群无赖、恶棍,渣滓、败类,狗彘不如的东西,别再叫我遇见,否则定让汝等尸骨无存。”恨不得立马便找到他们,活剥了他们的皮。
这种只许输不许赢的赌博,完全是一种强盗行径,是一种蔑视道德,践踏公允,无半点天理、良心、人情可言,弱者为肉强者食的动物式的法则。可是仔细想想,在这一个腐朽的东汉王朝下,在这个混乱世道上,哪里不在泛滥着这样的赌博呢?为钱财而赌博,为了名利赌博,为命运而赌博,为了权力赌博,甚至为了谋求生存或穷奢极欲而赌博。从流氓盗贼与善良百姓混杂的社会底层,直到贪官污吏与清官廉吏并存的地方各级官府,再到昏君奸臣与忠介清流共处的朝廷,到处都在进行着这种强盗式、动物式的赌博。
满腔的怒火变成了一种深深的悲哀和忧愤,就像地面大火化作了深藏于地底深处的汹涌滚沸的岩浆,李昊的脸上开始显得平静和冷峻起来,陷入了更深沉的思考。所幸昨夜那一幕有生以来最狼狈的情景没有别人看见。想想四年前在鹤鸣山上,江湖十大高手之一的张衡,亦未曾将他逼得如此狼狈,只能说这一次是他疏忽大意、功损醉酒惹的祸。
现在,他似乎才感觉到,脸上还在一阵阵火辣辣的疼,抬起手臂一看,上面布满了许多暗红色的血瘕,有的地方还在渗着血。他凝视着从自己的体内流出的这些殷红的鲜血,突然感悟到,在这个充满着欺诈、暴力和血腥的世界上,武力便是一切。谁拥有了最强大的武力,谁便是铁定的强者和永远的赢家。小民百姓为生存而与命运抗争是这样,最高层的朝廷权力斗争也是这样,国家与国家的军事争夺更是这样。
汉朝仅有五个英明的皇帝。第一个和第二个分别是文帝与景帝,他们恭俭节约,开创了“文景之治”,这且不说。那个开拓万方的汉武大帝,若是没有强大的军事力量作为后盾,能通岭南、扫百越,开蜀道、辟南中,使西域、逐匈奴吗?尤其三逐匈奴,若非靠着那不惜一切构建起来的强大的骑兵军团,恐怕连匈奴的虎背都上不去。武帝其后的中兴皇帝宣帝及光武帝亦是如此。宣帝复通西域,收服南匈奴;光武帝扫灭群雄,定鼎中原。若非靠着一批精兵猛将,焉能成功。
如此想来,似乎除了武力之外,其他一切都显得苍白无力。不对!秦朝军团够强大的了,可是章邯的二十万关中军与王离的二十万长城军联起手来,为什么仍会输给项羽统率的五万楚军呢?可见光有武力,不足以战胜一切,那还得需要什么来应付局面呢?师父说过,强者以仁德服人,难道秦朝所缺的就是“德”这一字。是了,如果以强大的军事力量作为后盾,再以仁德披加于万民,则必毫无破绽,攻必胜,守必牢。
此刻,就像一道电闪倏然划过雾茫茫的夜空,他觉得心里一下子亮堂了。数日以来闯荡江湖一路上的迷茫和彷徨,突然有了一个清晰而又极为简单的答案,自己苦苦追寻的,其实就是一个为人处世的准则。
他武功很高,唯一缺少的是阅历。为了这一辈子再不受昨夜那种欺辱,为了做一个恩威并重的强者,为了掀翻腐朽透顶的汉朝,为了再造乾坤的宏图大业,他决定从此必须要不顾一切地去拥有“武力”与“仁德”这两样东西。
“武力”这东西好办,如今武功精湛的他就已拥有了一半,所差的另一半只是缺少一支精锐的兵马而已。然而“仁德”这东西却摸不着,也猜不透,如何才能得到。像昨晚发生的这件恼人的事,我若再对那群家伙待以仁德,他们铁定认为我容易欺负了。他怎么想也未能伟大到不去计较,于是他决定,再遇到那群家伙,至少狠狠地揍他们一顿,只要不杀他们,消消气总可以吧。
心理渐趋平衡,他又回到了现实中来。他感到口渴得厉害,五内燥热,想挣扎着爬起来,一阵刀割般的剧痛使他“哎呀”一声,又重新躺回了原位。
就在这时,只听房门吱遛一声被推开,一个人走了进来,十分关切地问道:“小兄弟,你醒了,怎么样?”说着,那人走到榻前,手里端着一碗热腾腾的鸡汤泡面。
李昊睁眼仔细打量这人,却十分陌生。但见他穿一身粗布长袍,黑色的带补丁的长裤,头上扎一条青布巾,年约二十岁出头,身材适中,并不甚强健,但那步履平坦,似也是一个会家子。此人虽说穿着简陋寒微,长相也朴实敦厚,但是眉眼之间,却隐约透出一股刚毅和精明之气。
那人照顾李昊喝下那碗鸡汤泡面,转身又往外走。
李昊急忙喊道:“这位大哥慢走一步,你我素昧平生,能乘您这般照料,在下实在感激不尽,请大哥留下个姓名,以后也好伺机相报。”
那人听李昊说话,又踅回身来,笑笑说:“小兄弟且安心养病。俗话说,帮人帮到底,救人须救彻,我并非就此离去,你自宽心便是。你如今伤势严重,内伤犹自切急,急需就医吃药,我这就请大夫去。”说罢,对李昊一笑,起身走出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