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搜索 繁体

第44话 悲哀之极(1 / 1)

就在此时,却听外面厅堂里几张桌子上的酒客们一阵喧笑,有人说道:“好,来得正好。这些日子倒霉,老百姓身上没有钱,老天爷又天天喷火,什么买卖也没法做,若长此下去,咱们生意人也该喝西北风了。且听听小曲儿,扫扫心中的晦气。”立即便有人附和道:“大哥说得是,反正这日子是没法过了。就来个小曲儿侑酒,过一天算一天吧。”听话音像是一群做小买卖的聚在这里喝酒。

说话间,便听叮叮咚咚一阵琵琶试弦之声,接着银珠坠落玉盘般地脆响起来。弹过一阵之后,一个年轻女子的清洌歌声骤然而起。

歌词的大致意思是:小女子年十四,家居濮阳城中。祖孙三代四口人,相濡以沫地度日营生。但是蝗灾、旱灾连年来袭,徭赋深重,在大刀利剑之下,人命何其的轻。家里是越来越穷困,屋漏难遮雨,破衣不挡风。一家四口,饥寒交迫,难以度日,老幼三代,相拥相偎,日日夜夜盼天明。

歌声幽怨凄惶,缭绕飞旋,似是在天地间流淌的一股苦涩的泉水,一滴一滴一波一波地流进了人们的心田,流进了人们的四肢百骸。众人一时都听得呆了,满厅堂里居然鸦雀无声。原本扰攘的人们先是说话变得小声了,到得后来,谁也不忍、不肯、不愿说出一句话,仿佛一个小小的杂音,就能挑起歌女的悲痛。

琵琶停了片刻,又急弹一阵,弹琵琶的那小女子接着唱。

歌词大意为:咱们盼了日落盼日出,终于盼来了一个新皇帝。谁料这新皇帝刚刚亲政,官府就传来了旨意,大修宫殿,大兴土木。君不见皇家勾栏赛瑶池,君不见大殿崔嵬入云层。又谁知瑶池里荡漾的尽是血浆,宫殿的根基横垫的是累累尸骨。要问谁的鲜血,谁的枯骨?万千工役与丁夫。我的爹爹命苦,被抓捕服役,用绳捆索绑带进洛阳,身背砖石还遭鞭打,一脚不慎踩了空,万丈高楼跌平川,可怜我的爹爹就此丧生。一堆骨肉一滩血,面目谁还能分得清?草木见之亦落泪,鬼神见之亦心惊。

唱到悲情之处,已自气塞声咽,嘤嘤而泣。厅堂内的酒客中,有人已抑制不住,跟着她低低抽泣。有人则在低声叱骂:“狗娘养的,这是个什么世道?”

听着这荡气回肠、哀婉凄绝的歌声,李昊早已经心底发酸,眼圈潮红,哪里还喝得下酒?尤其张辰,已然坐不住了,忙立起身来,拉着三人悄悄地走出房间。

李昊看时,只见那歌女瘦骨伶仃,穿一件打了补丁的白布衫、一条洗得有些发白的淡绿长裤,一头黑发拧成一条乌油油的长辫子,搭在胸前,正随着她强自压抑着的呜咽一起一伏。扑闪扑闪的两只大眼十分有神,长长的睫毛上犹挂着几粒细碎的泪珠。满面的菜色和浮尘,却掩不住她的天生丽质和稚气灵秀。

这个时候,一个老年酒客端着一碗热水送到她面前,颤声说道:“姑娘,这大热的天,喝口水润润喉咙。唉……真是造孽啊!”说着,自己布满皱纹的双眼里竟也溢出了泪水。

那歌女将水喝了,对众人敛衽一拜,凄惨地呼叫一声“列为大爷叔叔们”,更加悲愤地继续唱下去。

歌词大致说:噩耗传到濮阳城,我的娘亲一听就发了疯,不顾婆母与幼女,披头散发地奔向洛阳来。她要告状,要伸冤,要把天理公道说个清楚明白。官府谁肯听?反诬我的娘亲无故诽谤朝政,投入大牢动酷刑。三堂过后,一魂悠悠赴鬼域。苍天不睁眼,大地为何如此无情?撇下我祖孙二人孤零零。老祖母哭得天昏地暗,一双老眼又失明。奴家虽然未出阁,也得不顾羞耻,沦落风尘遭人轻。卖唱若能讨得几个钱,全是为了救那家中祖母的命。奴家唱的都是实情,小曲断肠,还望听客不要不忍来听。

唱到这里,琵琶声霍然而止。满屋里像死一样的寂静,时或听到有人抽动鼻子的声音。人们眼里都饱含着泪水,呆呆地看着那歌女出神。

忽然,有人从身上摸出了几个钱,送到歌女手里。众人这才如梦初醒,慌忙掏钱。这个三钱,那个五钱,零零碎碎地放在了小女孩面前。歌女一口一个“大爷”,一口一个“叔叔”叫唤着,连连施礼致谢。

她知道,这些大爷叔叔,又哪是什么有钱人?别看每人只给了她几个钱,说不定,这些大爷叔叔就得为了做这件善事饿一天,寒一夜。他们都不是有钱人!可他们一定都是大善人、大好人!

李昊当然也知道这点。百姓们都是善良的,他们只求平平安安地过一辈子,有个温饱就满足了,刘宏和汉朝的这些贪官污吏,竟敢如此欺负他们,当真岂有此理!若不将他们碎尸万段,何以能平民愤啊?!

他摸遍了全身,并没有钱,心中万分着急,他的钱都给了庞洋与共苍了,只剩下怀里的一块方金。他把这块方金掏了出来,正要给那小女孩,却被萧解伸手给挡住了。

韩誉道:“四弟,这块方金你留着,作为咱们的路费。咱们有零钱,咱们代你给那姑娘。”李昊心想:“不错,要是把方金给了姑娘,难免引人觊觎,弄得不好,反而害了姑娘。”只见韩誉从怀里摸出九枚五铢钱,早已是倾囊而出。他将钱递给张辰,让萧解也把身上所有的钱交给张辰,他对张辰道:“给她!”

张辰也把自己身上所有的钱掏了出来,合于一处,送给小女孩,说道:“小妹妹,这是我们兄弟对老祖母的一点心意,你收下吧!这些钱足够你回家买块地,雇个小佣工,好好过日子了。”

小女孩看着那些大钱,一时惊得睁大了眼睛。她自打从娘胎里出来,就没见过这么多的大钱,慌忙说道:“四位大哥哥,四位恩公,这么多钱,奴家怎么消受得起?”

两人便在那推让起来。

正推让间,却见店门口呼啦啦地闯进了七八个官府武吏和数十名小卒,一个个荷刀佩剑,满脸杀气,直冲小女孩而来。

为首一个军校对小女孩嘿嘿一笑,阴阳怪气地笑笑道:“小妖精,你在洛阳城里唱谋反小曲儿,已非止一日。今日大爷奉司隶校尉府之命,前来抓人。”说着,打量了小女孩一眼,突然哈哈大笑,对那些兵卒们说道:“弟兄们快看,这小妖精还真是水灵,又光鲜,又粉嫩,是一等一的好货。把她送到勾栏里当粉头,陛下准会高兴,说不定我们兄弟要发大财了。今儿可真是一趟一举两得的美差事。带走!”

事情来得突然,满屋子的人都愣住了。

李昊立在那里,早气得两眼发红,脖子上的青筋突突直跳。还没等那军校说完,早照着他面门呼的挥出一拳。这一拳蓄集了全身的仇恨和愤怒,如同火山爆发,自有断铁碎石千钧之力。那军校被一拳击出店门之外,仰面倒地,早已五官错位,满面流血,红哧哧粘乎乎的像个烂西瓜一般。其他兵卒见有人竟敢动手,立马拔刀扯剑在手,一窝蜂向李昊冲来。

李昊当然不把眼前这区区几个兵卒放在眼里,见当头一个扑来,身子轻描淡写地一偏,让过他的刀锋,顺手扯住他的右臂,向后一拧,便听咔吧一声,早已臂骨断裂。也不管那人杀猪似的嚎叫,一手抓着衣领,一手攥住腰带,将那人横提在手里当了兵器,向着其他兵卒横抡竖打,霎时间又扫倒了两三个。

韩誉见四弟动了手,怕他有失,急与萧解、张辰上前相助。三人都大吼一声,冲了上去,与数十个兵卒浑打在一起。

屋子里喝酒的人们,开始见武吏兵卒凶神恶煞,一个个心惊胆寒,纷纷躲避。现在却见四位小公子武艺不凡,身手了得,禁不住大声喝彩起来。那位给小女孩送水的老者,早把小女孩的钱收拾好,把她紧紧地护在自己身后。

李、韩、萧、张弟兄四人,也算得是天下的武界高手,七八个武吏和数十名兵卒又怎么经得起他们施勇斗狠,不消半个时辰,早都像麦个子似的横仰竖倒地躺了满地。凭这些货色就算再来几百人,也未必斗得过五斗米道第三代最出色的四个弟子联手。只有在门外的一个小卒见势不妙,兔子似的连蹦带跳逃命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