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昊离开周财主家,向西南方向打马飞奔。走了一两日,便迎面遇上了一座高山,只见层峦叠翠,峻石危峰。山上碧松翠柏,蓊翳浓密;涧流山脉,逶迤远去;惊湍飞瀑,如雷鸣轰响。一卷卷白色的云团,在半山腰里飘荡缠绕,刀削一般的峥嵘山峰,如一柄插天长剑,直刺入云层深处。向人打听,才知道已到了天下闻名的五岳之首:泰山。
见天色甚早,李昊便想趁此机会游一游这名山大川。心想:“这泰山乃自古名山,秦皇汉武都曾在此处封禅,定是卧虎藏龙之地,说不定能遇上几位英雄或高人,若是能得结识,也不枉此行。”他下了马,缓步上山,一边走,一边四下观看。
这东岳泰山真如一幅巨大的水墨画一般。翠峰如黛,数不尽青螺万点;涧流潺湲,似那飘动千丈的白练。偶或有麋鹿惊起,如利箭般远射而去。头上树枝中,时有猿猴在蹦跳嬉戏。远处又不断传来担柴樵夫那雄浑高亢的山歌。
正走着,忽见远远的山洞之前,有两个老人在相对端坐,皆是道士打扮。一个年近八旬,秃顶,长着一缕苍白长须;另一个亦有七旬多年纪,身长八尺,须发皆白。
李昊心想:“这两位前辈都已是须发皆白的古稀之人,莫非与师父竟是同辈中人。”长大懂事以后,天师七子中他只见过两人,那便是他的恩师紫虚和他的五师叔左慈,六师叔张衡已经离世自不用说,其余四子,他都从未见过。难道眼前这两人竟是他的师叔伯?他又想:“这两位前辈相对端坐,一动也不动的,倒是有趣。难道这其中有什么名堂么?”心里这样想着,脚下早已不知不觉地向那边走去。
走到近前,却见松柏参天,遮蔽了日色。两个老人倚松靠石,对面而坐,端的是眼对眼,鼻对鼻,嘴对嘴,更奇怪的是,两人竟都闭着眼睛,口里喃喃念着符咒。
李昊大感好奇,不由自主地走到两人之间,这才感到两人之间这块看似平静的空地上,竟然有两股奇怪的气流在激突冲撞。那两个老人似乎受到了干扰,几乎同时睁开了双眼。
高大老人冷喝道:“你这小子是谁?还要命不要命?”
秃顶老人从开眼那刻起,脸上就带着一种令人胆寒的微笑。他看似和蔼地问道:“这位小公子尊姓大名,为何无故打扰我二人清修?”
李昊心想:“这哪是清修,明明是在斗法。”那高大老人语气不善,他自然而然地对秃顶老人生出好感,尽管秃顶老人的笑容让他感到一股凉意倏地从背脊骨升了上来。他作揖赔礼,说道:“小子冒昧,惊扰两位前辈斗法,这便退下,两位前辈请继续。”
秃顶老人问道:“你怎知我们是在斗法?”
李昊道:“晚辈也略懂术法,是以大胆猜想。”
“哦?你也懂术法?”
“粗知皮毛。”
秃顶老人忽然留意到李昊背上那口巨阙剑,笑了笑,说道:“原来是紫虚师弟的高徒,难怪,难怪。”
“师弟?”李昊大惊问道,“不知前辈是南斗和北斗中的哪一位?”
“老道南斗。”
李昊大喜,心想自己果然没有猜错。对南斗行了一礼,便又对那高大老人行了一礼,道:“这么说来,您是我二师伯北斗了?”
高大老人冷哼一声,道:“这你也知道?”
“能跟大师伯斗法的,普天之下除了二师伯外,恐怕再也没有别人了。”
“你就是李昊?”
“对!”
高大老人正是北斗,突然哈哈大笑,叫道:“来得好!你便是乱世贼子,要还天下太平,首先须得取你性命。纳命来吧!”右手食中二指一并,向李昊一指,一道用肉眼难以看见的气流,已向李昊扑去。
天师七子各自独晓一门仙术。李昊深知北斗独晓死之术,一旦施法,能令人顷刻之间就无伤而亡,无病而终。而且,面对这样的法术,又可说根本无从抵挡,唯有躲避法术一途。可是他感觉那道气流铺天盖地而来,无论向哪个方向躲避,终究已慢了一步。
正值他惊慌无措之际,南斗也将右手食中二指一并,向李昊一指,又一道气流向李昊的背心逼去。两道气流以李昊为界,撞在一起,李昊竟然没死。而且清楚地感觉到那两道气流正在激烈的周旋,不遑多让,难分上下。
南斗独晓生之术,正好与北斗的死之术相反。所以天底下能抗衡北斗的,只有南斗一人;能抗衡南斗的,也只有北斗一人。
李昊在急旋的气流中,一动也不敢动。他的心怦怦乱跳,惊惶已极。突闻那南斗说道:“小师侄,休要惊惶,有你大师伯在此,这个五斗米道的叛徒伤不了你。”李昊闻言之下,始强自按捺惧意,稍稍宁定心神。
心神稍定,他思绪急动,便开始揣测起来:“二师伯为何如此恨我,以至欲杀我而后快?对了,听师父说,当年五斗米道定大计时,这二师伯便强调了他誓死保汉的立场。我乃反汉一派人物,因此他才如此恨我,以为杀了我就能保住汉室江山。大师伯听说从那次商议大计自鹤鸣山下山回去后就失踪了,十五年来音讯全无,难道便是在此与二师伯斗法,这一斗便斗了十五年?可是不对啊,掌教六师叔离世是大半年前的事情,那时二师伯曾到过蜀中祭奠,大师伯却没有去,这又怎么解释呢?”
他仍一动不敢动,朗声说道:“大师伯,你们在这儿斗法斗了多久了?”
南斗笑道:“有半年了。”
“这十多年来您去了哪里?师父和几位师叔都很担心你。”
“老道我收了一个弟子,将戟法传授给他,亲自指点他十三年。以他的资质,将来必是天下第一勇将。昊儿,你将来有对手了!”
“应该说又多了一个强援吧?咱们不是同一立场吗?”
南斗似知失言,忙道:“对,不错,是强援!”
李昊还想再问,突然感觉到背后的助力大减,胸前的压力大增,心下不禁又惊慌起来。按说,南斗的法力与北斗应在伯仲之间,只是这一回斗法乃被北斗占得先机,加上南斗说话分神,此刻已渐渐抵挡不住北斗死之气流的冲击了。南斗一旦抵挡不住,李昊则必死无疑。天底下还从来没有一个人被“死之术”杀死,只因“死之术”一旦施法成功,施法者自己也得要减寿十年,因此北斗从不敢轻易施法。谁也不想成为第一个死在“死之术”之下的人,那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死法,到底有多么痛苦?因此,就连一向都天不怕地不怕的李昊,此时也是惊惶至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