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下的事情就不细说了,马黑马死后他们成立了一个“公民大会”,推举羊副官、花奴、独眼龙为会议三巨头,共同领导着这个风雨飘摇的王国,走向它最后的归宿……
'笔者叙至此处,不得不宣告暂停一个段落。一是车万义的材料在此开了一个巨大的天窗;二是笔者的工作也出现了一个意外的麻烦。详细情况一言难尽,待后得空再作细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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补遗第一节(1)
一
[笔者前时所言车万义的材料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天窗,是指他的那份自述性笔供到了这里出现了中断,对马黑马死后的旮旯城历史完全没了下文。从材料的纸张页码等情况看,显然是因故出现了散失。
至于造反派的那份审讯记录,倒是相对完整的,但内容却发生了极大的混乱,前矛后盾,前供后翻,重复啰嗦,漏洞百出。好像当事人因受不住一次次的审讯、逼供、批斗、交代而乱了神经。比如,关于李老军之死的情况,在前文中是被一帮小伙子恶作剧绑到了树林里,结果遭了兽祸。而在这份口供中却又说,是李老军酒后去撒尿,尿过之后,酒醉昏头,系腰带时自己把自己系在了树上。又如,马黑马以婴孩为饵打猎时的那个娃娃,前面所述是皇太子墓生儿,现在又说是当年发出第一声婴啼的那个“五少爷”。两种说法,出入很大,诸如此类,还有很多。
总而言之,这份材料已成一堆乱麻,要想从其中理出一个清晰的头绪,不下一番苦功夫是不可能的。就在我这工作刚进行到一半的时候,我个人的生活中又遇了一件意外的麻烦。我家乡县城有一座古钟楼,钟楼上有一座大铁钟,相传为印度高僧鸠摩罗什入经河西时所铸,已有上千年历史,为地方一大名胜古迹。
可惜这座大铁钟却在“文革”中被毁坏了。近些年国家安定,经济繁荣,倡兴文化,地方政府便号召民间集资,将这座大铁钟重新铸造。这自是一件大好事,一呼百应,资金很快就凑齐了。按着规矩,铸钟的时候,钟体上要铸一篇铭文。而能撰写铭文的人,也必须是一名文墨之士。我在我那个家乡小县是有一点小名气的,多年在省城工作,时有文章发表,便被乡人引以为荣。于是有关部门便派人来邀请我担任此事。我当时未及多想,只觉得为桑梓尽份薄力,就慨然答应了下来。谁想,这却种下了一个祸根。
原来那钟上的铭文,按体例主要为两部分内容,一是述其历史渊源、文化价值;二是主持人、捐资人,工匠的姓名和落款年月。这5种文章并不难作,一经资料核实,三下两下就完成了。但万没想到,新钟铸成之后,却引起了一个轩然大波。首先是一名政协委员发出了质疑,说铭文的其他内容都无可挑剔,唯“主持人”的姓名却大为不妥。理由是,此一盛事是全县党政工团及各阶层人士共同策划实施的一项文化工程,要传之千秋,流芳百世,怎么能只署一个副县长的名字?我一听大为咋舌,这铭文上的人名单,都是地方提供的,捐资人某某,工匠某某,领衔人某某,都有政府文件为证。那名副县长正是钟楼修复领导小组的组长,以其为主持人,自是顺理成章,有何不妥?但人家却不那么想,总说是突出了个人。老百姓是摸着那厚重的钟体,啧啧赞叹工匠好手艺,官方人士却抠着那铭文上的每一个字,嘀嘀咕咕。最后事情就闹到了人大会上。人大主任说,政协的意见是有道理的,既然要署县长的名字,当然也要署上书记的名字。书记听了汇报后又说,既然要挂县委的名字,人大、政协也不能漏掉。于是,最后的结论竟是:修改铭文,将那座铁钟砸掉!重铸!对此决定,我虽感吃惊,却未多想,我本局外人,你们咋说就咋办,修改铭文,不过一举手之劳。但没想到,由此造成的社会后果,却使我的名誉大受损害:一部分捐资群众竟说,我这个笔杆子太是巴儿,为了给头头们树碑立传,不惜把人民的血汗钱当水漂儿胡打。
我冤枉极了,又气又悔,好长时间无脸见人。后来这消息传到我单位领导耳中,单位领导也对我有了微词,说,你的研究课题还没完成,外面的闲事还是少揽为好。我还有什么话说,只好挣扎着爬起来再次出门远行,一为排遣胸中郁闷,二为继续寻找那个神秘王国的最后下落。
以下,便是根据我新一轮社会考察得出的一些蛛丝马迹,再结合车怕万一那半截子材料,综合整理的一份补遗性史料。
补遗第一节(2)
由于实证太少,又加失了耐心,这份材料略显粗糙简略,读来乏味,务请予以谅解。]
补遗第二节(1)
二
马黑马死后的红鸟王国,很快就陷入了群龙无首的状态。当初决定暴动的时候,他们曾信誓旦旦地说,要推翻旧王拥立一个新王,但当旧王真的被推翻之后,新王却无法推举出来。羊副官行吗,独眼龙行吗,花奴皇后行吗?都不行,他们谁也没有马黑马那样的威望,那样的能力。相对而言,羊副官出掌国柄是较为合适的,但他自己却坚辞不就,他说他之所以赞同这场事变,根本目的是为了消除暴虐,如果现在也让他去一手遮天,不仅违背了他个人的本愿,还将落个弑君篡位的千古骂名,他绝对不干!
再从另一个角度讲,国王崩驾,太子夭折,朝中一时无人的情况下,由皇后出面代立女王,也是顺理成章的。但花奴却说,这个意见可以考虑,但现在还不是时候,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她自会挺身而出,现在不急。也许是出于无奈,也许是出于理智,更深远的考虑,经独眼龙提议,他们就成立了那个“公民大会”,选举羊、花、独三人为摄政三巨头,同时提拔勺娃子为宪兵司令,改车怕万一为军事大臣,组成一个新的领导集团,担当起了救亡图存的使命。
从一般情理看,他们这个变动不能说不是个进步,它至少说明这个奇迹王国从草创、鼎盛到式微之后,终于车到山前又碾出了一条复兴之路。但遗憾的是,任何事物的规律,都有一个一般和特殊的区别。时间地点不同,环境条件不同,其发展结果也就各不相同。公民大会初创之际,确实出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新气象,缧绁脱尽,压抑消散,再没人颐指气使发号施令,更没人骑在脖子上随意拉屎,万民同欢,充分体味到了一种自由人的轻松惬意。
但时过不久,情况就变了。没有人发号施令,就觉得耳膜发痒;没有人骑在脖子上拉屎,就觉得鼻窍中索然无味,反觉得现在的日子缺乏生气。而羊、花、独三人,名曰摄政三巨头,实际却谁也不摄政,无论大事小事,统统付之于公民大会自决,三日一小会,五日一大会,结果就弄得一烦二懒三讨厌,乏味至极。终于就有人发出了怀旧的呼声:咳!还是马旅长时候好!没事时走狗放鹰自找乐子,有事时一声令下,兵马齐动,那才叫军人,那才叫个来劲!现在这个样子,算甚东西?渐渐地,红鸟王国就又恢复到了先前的那种涣散状态,公民大会形同虚设,摄政巨头如同儿戏,任何指令和决议,想听就听它几句,不想听就拉它的倒,反正谁也没了生杀予夺之权!
于是,真正维系红鸟王国的秩序已不是所谓的公民大会,也不是什么法典纲常,反倒是他们那种奇特的婚姻制度显出了它持久的生命力,一女拴十男,十男抱一团,各立门户,各行其是,延续着这个小国寡民得过且过……面对此情此景,独眼龙不无忧虑地说,看来,还得适当想些新的办法……羊副官却说,现在的这状态正好,这就叫做“无为而治”,古来的许多人君想达到这种境界都达不到,咱们达到了,不为之窃喜,还妄想什么?……花奴却始终冷颜无语,好像她胸中真有一个什么宏谋大献,要等到那关键时刻一朝迸发;又好像她满腹空空什么也没有,只是在故作高深莫测。
终于,危机就出现了。
这年大旱,一夏无雨。灼热的火浪滚滚蔓延,满滩的庄稼一片焦枯。坎儿井彻底断水,九眼井海子死鱼拍岸。小麦青秕无实,豆子有荚无粒,谷子则干脆没有扬穗;其他的沙柴沙蒿蓬梭梭等野生植物,也一片枯萎,形同秋草。羊、花、独三人被迫发出了抢险救灾的呼声,可如今的人心已根本不像过去那么齐了,虽然还在行动,效率却大不如从前。畜牧队的人只是赶上马群驼群向着更远的地方找一些水草;百工部的人则以职分不同,各守本业,不肯出力;只有农事队的人还勉力扛起铣镢锹耙,去做了些开渠引流的事情……
但如此抢险救灾,自然是自欺欺人。
勉强熬到夏末秋初,又发生一场罕见的鼠患。野驼滩的老鼠,本来都是野鼠,这时候不知怎的,忽然也出现了成群成群的家鼠,从粮仓中、帐篷中、岩缝里、荒草下,蜂拥而出,铺成一片,和沙鼠、跳鼠、长耳鼠、兔尾鼠共同汇聚成一支浩浩荡荡的老鼠大军,洪水般涌向阡陌田野,利牙如锯,“咯吱咯吱”昼夜一片响,本来就弱不禁风的豆秆麦秸,竟如割谷子一般纷纷倒下……可怜可叹的人群,终于惊骇了,惶恐了,乱纷纷抄起钉耙、榔头、木叉,展开了一场同仇敌忾的灭鼠运动……
补遗第二节(2)
惊人的怪事一桩连一桩,那些各种各样的老鼠,远处望去,个个贼眉鼠眼,活灵活现,确实是老鼠;但当钉耙齐下,将其打死于地之后,却又忽然间变成一块一块的土疙瘩,不见了头,不见尾,没有了爪子没有了毛,活生生变成了一团泥物。
有人张口结舌,有人目瞪口呆,有个别疑心重的人,抓起一块,将其掰开,却见土疙瘩里居然包藏着一团死血,黑里透红,肉丝如茧,俨然鼠之五脏六腑。一声尖叫,失手丢开,就满滩里撒起了羊角风……
第二华人书香吧bsp;补遗第三节(1)
三
如此骇人的灾异迭变,终于将王国人心彻底搞乱。
鼠患过后,旱灾已无救。失魂落魄的人们又出现了一种奇怪的平静,恍若河水倒流,重新恢复到了十多年前的那种麻木状态。
但与十多年前的那种麻木状态不同的是,他们现在只是发呆,并不心慌,虽然是年颗粒无收,但仓囤中还有一定余粮,暂时还不怕饿死。究其实,他们现在的这种麻木其实是对下一轮前途的下一轮迷惘……
渐渐地,似乎就有了答案。
举国上下,又出现了一种莫名其妙的返祖现象:女人们开始乱串门子,乱说闲话;男人们又穷极无聊,乱生是非。女人们的说闲话,按常规讲,不外乎张家的猫儿咬了李家的狗之类,最严重的也莫过于男女之间的桃色新闻。但在这个地方的这个时候,桃色已根本不成其为新闻,新闻也早已不染桃色。于是她们就反其道而行之,这女子说,你长得真美啊!那女子又说,你她妈才长得美呢!以褒为贬,以贬为褒,结果就有了邻里斗嘴,泼妇骂街之类的热闹,竟歪打正着地给这沉闷的僵局添了许多生气。男人们的穷极无聊更是花样百出。当年的二牛拔河早已过时,青龙连的艳福也已无趣,他们现在玩耍的完全是对旧日社会的一种追忆和模仿。有的扮作乞丐,手持一根木棍,挨门挨户地去乞讨要饭。“爸爸爷爷奶奶们,给些吧,行行好……”那口吻那神态,真是惟妙惟肖,活灵活现。有的则又扮作商人做买卖,拿一张驴皮摆在街头,上面再堆上一堆石头土块,当作各种货物,高一声低一声地吆喝。又有一些人扮作顾客,上前讨价还价,争争嚷嚷。一旦买卖成交,还有收税官出来征收税钱。一旦买卖不成交,双方打起来,又有泼皮牛二之类的强徒出来打抱不平。
满街喝彩,极尽市井百态之妙趣……
对此种种游戏,如放在正常的社会环境中,根本不足为奇,不足为乐,但在这个野人王国中,却是那么的新鲜,那么的有趣。尤其是那些生于斯长于斯的少年儿童们,他们根本不知什么叫“乞丐”,什么叫“商人”,什么叫“税官”,看着眼前这些稀奇古怪的事,就像是进入了一个童话世界……最富有刺激的还是各种各样的赌博乐事。这些兵们,尤其是曾经有过一官半职的那些连长排长们,可以说个个都是麻将好手。多年无战事,心已痒出茧,现在时候到了,机会来了,他们就用马骨兽骨磨出一个个色子骨牌,连明昼夜,打个不停。赢了的,以石子记数,炫耀财富;输了的,要承受各种各样的污辱性体罚。输之轻者学驴叫学狗叫,输之重者,则要学人叫。何谓“学人叫”?就是学“人”叫。他们认为,他们现在早已不是人了,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过真正的人的声音了;他们渴望听到一声真正的人的声音,以回味一下他们当年做人时的那种光荣和自豪。可这真正的人的声音是啥样呢,却又没标准。
叫得悲了说鬼哭,叫得欢了说狼嚎,这可就难坏了输家客,连续三遍通不过,就要用刀子割下一片耳朵或是剁掉一根指头(当然这种残虐行为往往是在酒后发狂时所为)。当这类赌棍渐渐地聚得多了,他们又会自发地结成一支“赌场拍卖队”,用鱼钩木杆将残耳断指挑起来,排成个队队,招摇过市,边走边喊:
“卖猪耳朵了——”
“卖熊掌了——”
“卖金指头了——”
……
引得路人驻足翘首,哄笑不止……如此光怪陆离的日子持续了一段时间,穷极无聊又变成百无聊赖,人们对什么事情也不感兴趣了,麻将打烦了,买卖做腻了,讨饭的乞丐也扔掉棍子了。各行各业各色人等,忽然又得个奇怪的痒痒病,头皮也痒,脚心也痒,手也痒,心也痒,坐如有所亡,出又不知其所往,既像热锅上的蚂蚁,又像笼子里的猛兽,周身燥热,烦乱不堪,有一些人实在奇痒难挨,就扒光衣服,赤条条满沙滩打起滚来……不好了,不好了!照这样下去,肯定又要出乱子!胡驼子忧心如焚,又像当时的李老军那样发出了热心的呼号:“快挣起来呀,快挣起来呀,再不能这样下去了!今年的庄稼已无望,明年春上还要种,赶快挖井呀,赶快开渠呀,不能坐吃山空等死呀……”
补遗第三节(2)
然而人们对他的呼号却根本充耳不闻了,他的威信本来就远没有李老军高,何况是这种时候……终于,独眼龙也惊心了,对花奴说,看来确实不能这样下去了,羊丞相的无为而治,只能把人心引向绝路……花奴沉吟一阵说,你把他叫来,咱们商量一下。
但没想到,这会儿的羊丞相,居然也像犯了病,肩头挂个褡裢,手捧一本卦书,跑到街上设了个卦摊,给人算命去了。
他那本卦书,实际不是卦书,而是白蛤蟆留下的一本佛经。这是红鸟王国唯一从外界带进来的一本书,白蛤蟆死后,被他收藏了下来,现在就变成了珍宝。他对人们说,这本书名字叫《易》,是我们的先人在三千年前就做好了的,上通天文,下通地理,最能测验人生吉凶祸福;不仅如此,还能推算一个国家的兴亡盛衰。我们红鸟王国目前出现了一些小小的困难(不过是一场旱灾和一场鼠患),有些人就悲观失望,对前途丧失了信心。那么事情究竟如何,让我们来听听老天爷是怎么安排的吧!于是懒懒散散的人们又目光一亮,一伙一群地围在了他身旁。他本来的意图究竟是什么,据后来他给独眼龙和车怕万一等人讲,他的本意并不是要算什么卦,而是想假借阴阳风水,给懒散的民心打打气。他说,这叫做精神力量。先前的时候,他之所以不反对金刚寺,就是觉得让老百姓心中有个神,也是件好事,这样人心中不但有个精神支柱,而且对皇权也产生敬畏。但马黑马旅长心胸狭隘,目光短浅,灭了佛,结果也就灭了神。老百姓连神都不怕了,还怕你个草头王?结果就导致了他最后的身败名裂。现在,正是我们要吸取前朝教训,开辟复兴之路的关键时刻,趁着这人心又处在十字路口的当儿,重祭“天意”之旗,必能使我王国江山元气重振……
羊副官话是说得很动听,也确实有道理。但实际效果却大大相反。他既然要占卦,就不能卦卦都是上上签;得了吉的自然喜,得了凶的自然悲。久而久之,你也算,我也算,算过一次算二次,算过三次算四次,最后的结果自然是,每个人至少算了一次吉,每个人也至少算了一次凶!算了吉的高兴一阵子,算了凶的却是愁肠百结,彻夜难眠。最后竟又导致了这样一种始料不及的局面:一些豁达洒脱者,索性说,既然天命如此,那就听天由命吧!遂复做穷极无聊状,搜肠刮肚,寻找刺激;有些妄为之徒,竟半夜三更跑到坟场里,躺进死人棺材,装神弄鬼,自虐取乐;一些心胸狭隘者,则又日渐面黄肌瘦,不思饮食,慢慢地四脚瘫倒,无声死去……
毒风,一场瘟疫般的毒风,蔓延全国,日盛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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补遗第四节
四
天无绝人之路!灵丹妙药又出现了。
一个赤日炎炎的正午,占卜之风余波未尽,痒痒奇病仍在流行。
正西方大沙滩上忽然又奔来一路和尚,分别骑着八头野驴,有七个都是从旮旯城逃出去的,人人认得,但有一个却面目非常陌生,谁也不认得,不知他是从哪里来的。为头的还是黄瘸子,满面放光,袒胸露腹,状若仙客。他跳下驴背之后,双手抱拳唱个大喏,便对围拢过来的人群喊道:“列位父老兄弟们,姊姊妹妹嫂子们,你们不要怕,不要怕!我们还是人,不是鬼!我们是奉天虹法师的在天之灵,前来搭救你们的,帮助你们脱离苦海的!你们的灾难,我们早已知道,前时黑云压城,正是我们为你们暗中诵经念咒,感动了大梵天,才迫使马黑马放下了屠刀!但是,你们的孽根还没断绝,马黑马的余恶也没消尽,在你们身后,还有九九八十一难中的七灾八难。天虹法师正是看到了你们的这些可怜,才打发我们前来拯救你们!现在,你们什么也不用怕了,什么也不用慌了,我们已给你们带来了一样天界的圣物,只要你们食了它,饮了它,你们就会陡添无穷气力,彻底战胜心祟,达到无量境界……”
他一边说着,一边转身从驴背上解下一个褐毛褡裢,提起四角,向地上一倒,倒出一堆红丢丢的野果……
人们的眼睛立刻像放了电光,一下子向前围了过来:那堆红丢丢的野果,极像是中草药里的冬虫夏草,一粒蚕豆状的红果果上,插着一根豆芽状的绿苗,大若棠棣,艳若赤豆,还散发着一缕淡淡的药草清香。人们就奇了,面面相觑,不知为何物。“这就叫‘忘忧果’,又叫‘极乐草’,原是西天天竺国之野物,中原东土从不见有。此物最灵气,人畜饮食之,顿觉神清气爽,百忧皆去。当年释迦牟尼独坐菩提树下参悟人生,终日不食一餐,后渴极,饮此果之水一杯,豁然顿悟,参破万有,此物从此也成为佛界珍物。一般情况下根本得不到,不意被我等僧众,在枯木林中无意得之,一食不死,活到今天,而且越活越年轻,越活越聪明……”
黄瘸子满面笑吟吟,朗声作介绍。
人们却目瞪口呆,直像是听神话。
“怎么,还不相信吗?”他又转身望着那八头野驴说道,“你们看,这些野驴,原是野驼滩的野牲,后成了旮旯城的家畜,后又被你们的吃活驴肉吓怕,叛逃而出。结果被我们半路里劝住,让它们嗅了一下极乐草的滋味,它们就一下子迷途知返,充当了我们的坐骑。你们说,是不是这样?”他又问那八头野驴。那八头野驴中有七头,听他一问,就一下一下地点了头。有一头站着未动,他就走过去,“啪”地扇一个耳光,“说!难道不是这样?”那驴就马上一个哆嗦,频频点头如捣蒜,还“昂唧昂唧”叫起来。人们见此情形,惊讶得真如活见了鬼!有一个胆大者,缓步上前,试图抓一粒红果尝尝滋味,却又被黄瘸子伸手拦住:“且慢!这仙果只可熬茶喝,不能生嚼吃;再说数量也有限,不能私家独吞,须熬成一锅,大家分享……”随之便命另外七个和尚,抬来一口大锅,就地埋灶,架火盛水,煮成一锅药茶,命人排队打取,分而饮之……
神奇的事情出现了!那仙果之水果真不同凡响,初入口,不觉有啥,只是一种甜丝丝、麻冽冽的甘草薄荷昧,待下肚片刻之后,感觉上来了,只听得浑身筋骨咯嘣一阵脆响,满身的烦气、燥气、浊气、恶气,顿如箭头般纷纷从毛孔中散发而出,不一会工夫,便觉神清气爽,身轻如鸟,精神百倍,耳目一新……再饮一杯,感觉更加神妙,天是那么蓝,水是那么清,悠悠忽忽,飘飘渺渺,如痴如醉,如梦如幻,什么坎儿井断水,九眼井干涸,老鼠成灾,五谷歉收,统统忘却脑后不当回事了……三杯入口,情绪愈加高涨,激情如潮,热血如沸,山川草木,飞禽走兽,皆如入我掌中,拳打亦可,脚踢亦可,耍猴亦可,拜图腾亦可,只要得我一时快哉,何忌猖獗,何忌疯狂!……情不自禁地,人们就手舞足蹈,齐声高唱起久违了的红鸟之歌,一时欢声如潮,风雷激荡,人们竟把黄瘸子当作福音天使,高高举起,抛向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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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从此,这“极乐草”之水便成一种魔药神水,男女争相饮之,一发而不可收。随之而来的情况便是,又一场翻江倒海的男女大疯狂……
疯狂的纵欲真是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如此王国不灭亡,天理难容!在这昏天黑地的时刻,只有极少数人保持了清醒和镇静。最理智的莫过于驸马车班长,他似乎比羊副官和独眼龙还冷静(那两个人现在也不知跑到哪儿去了),他始终紧紧地守护在花奴身边,寸步不离。既像是提防有虎狼之徒冲入王宫向皇后非礼,又像是担心着皇后也受不住诱惑去饮那魔药之水。
而花奴本人则又是另外一种形态,始终不声不响,不言不语,只静静地观察着时局的发展。忽一阵喧嚣传来,她的娥眉就会倏然一皱;忽一阵声浪过后,她凄美的脸上又会浮出一丝叵测的冷笑。一个夜半中宵的时刻,她突然对车怕万一说:“你把国王的那把短剑给我找来,磨利!”他的心头就“堂”地一下,像是听见了一声报警的钟声……
终于,毁灭的风暴吹出了前奏。数月后的一个黄昏,混沌一片的旮旯城外,忽然传来了一声尖利的婴儿啼叫,那婴儿啼叫极像是当年凤凰营内的第一声婴儿之啼,一下子吸住了所有人的心肺。但所不同的是,当年的那声婴儿之啼是喜悦而嘹亮的,如东方晨鸡,振奋人心;而今日的这声婴儿之啼却是凄厉而恐怖的,如鸱鸮之鸣,直叫得人心发慌,毛骨悚然。寻声寻去,却又不知出处。
当天夜里,怪事就发生了,凡是参与了这场阴阳大混沌的男女们,百分之九十都得了一个共同的怪病,个个手捂下身,倒在地上,痛苦地打起滚来。有的呼爹,有的叫妈……
这情形持续数日,一场更为残酷的肆虐接踵而至,惊恐万状的人们,终于被一身冷汗洗过半醒,他们终于朦胧地意识到,这是一种物极必反的灾难啊!胡驼子再次奔走呼号,吆喝起一些老弱残兵和部分率先悔悟的男女们,集合成一支请愿的队伍,来到王宫大廷门口,齐齐跪倒,悲声哭求:“皇后啊,皇后啊,你要出面啊,你要出面啊,你要再不出面,天就要塌了,地就要陷了,人就要死尽了……”悲悯的呼号夹着产妇的呻吟和病夫的哼叫,汇成了一片痛心彻骨的忏悔和泣诉……终于,花奴出面了!真像是暗合着一个前生的默契,又像是静待着这个水落石出。她一改旧容,从容步出。头上的荆冠不见了,身上的旗袍不见了,代之而起的却又是一块兽皮裹身,一束长发披肩,袒胸露臂,双足打赤,一手按佩剑,摇身一变,活脱脱成了一个女侠、女巫、女酋长。她一走出王宫大廷,人们的哭声便戛然而止。
但她依旧什么话也没说,只静静地望了一下眼前情景,就径直穿过人群,向城的北边走去,身后簇拥着车班长、独眼龙等几名亲随。
呆愣了一阵的人们,什么话也没问,爬起来无声跟去。
他们一直来到北城脚下,像听回音壁似的侧耳倾听了一阵,而后又登上城头,出神地眺望苍茫旷野,竖起了耳朵。听着望着,一个神秘的现象便出现了:那声奇怪的婴啼之声依然断断续续随漠风倏忽来去,每当啼声响起,男女们就一阵痉挛如抽风,倒地打滚;每当啼声消失,男女们又伸胳膊蹬腿,痛苦缓解。呀呀!邪祟恶魔原来在此,人们恍惚明白了事情的全部谜底。花奴依然默不作声,又步下城头,率领人群向垒垒沙丘间寻去。
真相终于大白!
在一片红柳掩映的沙包后面,僵卧着一匹母驼和一匹刚出生的小驼。母驼满身血污,两眼含泪,似欲呼救。小驼则半边身子尚裹在胎衣中,脐带未断、羊水未净,低一声高一声地啼号不止。啼声酷似人婴,面目也酷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