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部分阅读_藏婚 - 海棠小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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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部分阅读(1 / 2)

身上淋漓不尽,每迈一步都感觉如挪动一座山那么困难,但我仍打起精神挪出了房门,见公公婆婆坐在天井的另一头,正小声说着什么。看到我,他们站起身来,忧伤地对着我笑。我深深吸了一口气,鼓励自己拿出十二分的力气来。不能让老人担心啊!我像平时一样地笑着,说:“我要回去一趟,家里的事情就麻烦阿爸阿妈了。”老人点着头,送我到楼下。临出发时,婆婆突然抱住我说:“卓嘎,我们对不起你!”话音未落,她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没什么,阿妈,今后我们还会有孩子的。我走了。”我强装笑颜,安慰地搂了一下她。然后在扎西的帮助下我翻身上马,踏上了奔丧之路。

我这样的情况,如果在内地,是不是很不可思议。记得在电视里看过,内地女人如果发生我这样的情况都要卧床休息一个月,家人好吃好喝地侍候着。在我们这儿却不一样,别说流产,就是生孩子,因怕给家里带来血光之灾,临产时女人都到野外去生,生完后自己处理脐带,然后抱着孩子回来,喝上一碗用红糖、奶渣、青稞酒熬的糊糊后,该下地下地该放牧放牧。自古如此,没什么好奇怪的。

我们的生命跟男人一样强健,任何时候都没有特殊照顾的地方。

尽管我认为自己不需要特殊照顾,但仍享受着扎西的关爱。因为要赶夜路,扎西准备了厚厚的毯子、羊皮袄,还在我的靴子里塞满了羊绒。

他牵了两匹马,出村后我们共骑一匹,他用胳膊护着我,把我裹了个严严实实。

此时我才知道,是莲告诉了他我出发的时间。在应该到达的时候他跟黑鹰等不到我,便又回村打电话给莲,莲再打电话到那个县上找到熟人,打听到有一辆去藏东的客车路过,其中有个孕妇,他想可能是我。可是,在预定的时间里我还是没到。他便不停地从路过的司机那里打听消息,后来终于从一个卡车司机那里听说前面弯道处有一辆去藏东的客车坏了,他便带了黑鹰赶过来,就这样找到了我。

他说得轻描淡写的,我却听得眼泪哗哗。

我们到家是第二天上午十点左右,门口已经用白色的石灰画了两条白线,跟家门的宽度相同。在有坑的地方或是岔路口,都有白色隔断。我知道这是引导亡灵的路,我的阿妈将顺着这条路到往生的地方,从此将不再相见。

二哥和嫂子迎了出来,尽管他们面色憔悴,却如往常一样招呼我们。

见到他们,我心里一阵酸楚,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但终究还是忍住了。我不能哭,家人也都不能哭。如果我们哭泣,阿妈的亡灵就会因为舍不得亲人而留在家中,成为孤魂野鬼,那会影响她转生的。阿妈既然走了,就让她的亡灵安安心心地离去,不能因为我们的不舍而让她进入不了轮回,永远受地狱的寒凉之苦。txt小说上传分享

藏婚(39)

我们上楼,捧着哈达,先去看阿妈。按照我们的风俗,人去世后,要立即通知僧人,超度亡灵,以免亡灵走入歧途。祈祷神佛,请他们保佑亡灵去往极乐世界并尽快转生。这个程序完毕后,才能移动死者的肉身,把死者身上的衣服换成白布,把头弯于两膝之间,如母体中的胎儿一样,然后放于屋内的一角,要特别防止猫等动物接近,以免惊着亡灵。出殡的时间要经过僧人打卦择吉日,此间还要请僧人天天来家念经超度。家里每隔七天就要为死者念经行善,举行各种超度亡灵的法事,到寺院点灯拜佛,祈祷死者早日转生人间,一直到七七四十九天为止。只有过了四十九天之后,我们才相信死者的灵魂已经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跟人间脱离了一切关系。

阿妈的肉身就在旁边小屋子的一角,已经被*师用哈达绑成胎儿的样子,稳稳地坐在临时搭成的土台上。旁边点着一盏酥油灯,外面用白布单子隔开,上面挂满了哈达。

屋子的另一头,四个僧人正在念度亡经。法器有节奏地响起,同沉稳的诵经声融合成一片,显得那么清晰、明朗……

此时,我心平静,相信阿妈临终时已经看到了莲花生大师所说的“光明地”,她已经去了天堂。

这个自发的“光明”,无始以来就不曾被生过。

它是本觉之子,而本觉也没有父母——多妙啊!

这个自发的智慧,不是任何人创造的——多妙啊!

它没有经历生的过程,也没有死的成分——多妙啊!

虽然它是那么明显可见,却没有人见过它——多妙啊!

虽然它在六道里轮回,却不曾受到伤害——多妙啊!

虽然它见过佛土,却不曾变得更好——多妙啊!

虽然他存在于任何人身上的任何地方,却不曾被发现——多妙啊!

而你却继续想从别处证得果报——多妙啊!

即使它原本是你的,你却往别处去寻找——多妙啊!

死亡,既是今生的结束,也是来生的开始。

我们进去,躬身把哈达献给阿妈,然后转身出来,去佛堂看奶奶。比起上次,奶奶更老了,背更驼、腰更弯了,白发凌乱。看到我们,她没说话,仍然转着经筒只顾念经。我和扎西坐在她身边,仰头看着前面墙上挂着的一幅幅唐卡,佛像的眼睛还是那么安详,眼里盛满悲天悯人的慈悲。

母亲的肉身离开家时,是凌晨四点。我们不能去,因为怕母亲的灵魂看到亲人伤心,便请了远房的两个亲戚和乡人一起送母亲走。大哥背着母亲出来,我和二哥、嫂子不由得跟了上去,顺着那两条白线送到门口等待的拖拉机上,看着母亲在持香的乡人护送下慢慢消失在了漆黑的夜里。

老人啊

你要摆脱肉身的束缚

好好选择你要走的路

你的脚已经冰冷

你今生的生命已经结束

你已经接近最后的解脱了

老人啊

你要镇定沉着

那里没有可怖的东西

生命已经离开你的双眼

冷气正向上蔓延

请紧跟着你的灵魂吧

老人啊

你要轻松从容

不要留恋你的亲人

抛开生命进入无相之境

不要紧张慌乱

解放你的精神

进入来世快乐的时刻吧

听着僧人不停地念诵,尽管我已经竭力克制,最终还是泪眼模糊。长长的送葬队伍越走越远,直到再也看不清,我才转身,趁别人不注意,爬上了楼顶。

记得小时候,我闯祸挨骂了,就会爬上来坐在这里。天黑后,听见母亲到处呼唤,自己却吃着奶渣晃着腿就是不下去。

藏婚(40)

从这里,可以清晰地看见山道上的星星点点和缕缕桑烟。

桑烟顺着山路,直到山冈。还没起风,青烟直直地升上天穹。当晨曦出现时,第一缕风缓缓吹过山谷,桑烟便开始弥漫,整个峡谷里都有了草木的味道。

那长长的队伍走上山冈,顺着山脊移动着。我知道那上面有一块大青石,我的祖祖辈辈都是在这里离开人间去了天堂。

阿妈啊,我不伤心,女儿在这里目送你远走;阿妈啊,我不流泪,女儿在这里看你进天堂。

当太阳穿破第一层云雾,橘红色的光线丝丝缕缕映红了圣洁的山岗。我的阿妈,她躺在那大青石上,舒展的身体如一个初生的婴儿,迎接着她来生的第一缕阳光。

鹰鹫顺着太阳的光线滑翔,它们是灵魂的引导者,阿妈的生命将随着它们的翅膀去往遥远的地方,那里佛光笼罩、鲜花遍地,那里不再有苦难、不再有操劳……

看着群鹰渐渐消失在天际,我知道我的阿妈已经去了永生的地方……

阿妈就这么走了,干干净净彻彻底底地消失在了我们的生活里。日子渐渐恢复平静,一切又回到原有的秩序里。只是,我常会看着自己的手腕发呆,这块旧表是母亲留给我的唯一念想。

扎西曾经想给我买一块新表的,我没要。觉得这块表戴在手腕上,就如母亲还在我身边一样。对我而言,它已经不是一块表,而是母亲的温暖和关爱。

嘉措最近打电话回来勤了些,每次公公接电话后都是眉开眼笑,说着“卓嘎,你家长要回来过年”。“卓嘎,你家长给你们买了摩托车!”“卓嘎,你家长今天问你需要什么?他回来时带给你!”……

我需要什么?此时的我什么都不需要。甚至对于他的归来与否,我都不再盼望。心疼太久,已经麻木。思念成炽,已经成灰。我和扎西,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活虽然艰苦,但很平静。这样过一生,无欲无求,也很好。

黑鹰已经长成了大獒,不上山的时候,它常带着一群牧羊狗在屋前屋后的山林里疯跑。

我提着火炉出来,放在公公脚边。天井里,不知何时下起了雪花,飘飘洒洒的。我赶紧把周围的杂物挪到房檐下,又去拿了一床毯子给公公盖在腿上。他有关节炎,稍微一冻就会疼得走不了路。自从知道后,便一直很细心地照顾他,所幸的是,现在很少犯了。

透过小窗,外面已经银白一片。

我坐在织布机前,搭上线头,木梭一左一右开始穿梭。婆婆拿了外套披在我肩上,说:“卓嘎,歇歇吧,今年氆氇早够了,不用这么辛苦。”

“闲着也是闲着,织几梭子不费什么劲,阿妈,你歇着吧!”我转身对她笑笑,手却不停歇。

“边玛呢,跑哪儿去了?”公公问。

“在那边仓库里和几个阿哥扔色子。”

“再有一学期边玛就毕业了,他说他长大了,你怎么看?卓嘎!”公公说。

我的身子顿时条件反射般地一紧。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爸啦,这事你做主吧,我没意见!”

“那就让他今晚进你的房间吧!”公公说这话时,口气平淡。好像在说母牛又添了小牛犊似的。

“喏……”我迟疑了一下,还是答应了。

这种事,我不答应又能怎样?难道边玛就不能进我的房吗?不可能的。公公不可能容许这种事发生,做主的本就不是我,何苦要让全家人都不愉快呢。随命吧,既然命中这么安排,抗争就能改变吗?如琼宗那样,抗争到最后还是没挣脱本来的链条,还是回到了同一条轨道上。华人站

藏婚(41)

自从琼宗和仁钦相爱的事传回村里后,她父母几乎是见人就躲,短短的时间,两位老人已满头白发,背也快弯成山梁了。特别是仁钦的父亲,隔三差五地到琼宗家骂一顿,说他们决不可能再要琼宗当儿媳,让琼宗死了这份心,他家儿子就是不结婚,也不会要那个让他们丢尽脸面的女人。

这种话让任何一个有点骨气的家长都是受不了的。自己的女儿让别人如此侮辱,还只能打落门牙往肚里咽。因为是自家首先对不起人家,现在反而又跟人家儿子好了,这不是送上门去让人骂吗?琼宗的父亲每每提起自己的女儿,眼里都能冒出火来,但又无可奈何。

从琼宗的命运里,我看出太多的无可奈何和太多的不得已。让一切随缘吧,安静地跟着命运的脚步,也许是我这样的女人唯一的选择,我重新捡起失落已久的经书,没事就看上几页。过去看着枯燥乏味的经文,如今看来竟是那么的有趣。

眼睛看着木梭,心里默念着经文,氆氇在一点一点地增大。

楼下传来喧哗声,扎西和边玛他们上来了。我看了一下窗外,积雪已深。这是今年的第几场雪,我已经记不清楚,只是感觉今年比往年要冷一些。我拽了一下身上的衣服站起来,准备去做晚饭,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卓嘎,你怎么这么瘦了?”

好好

自嘉措从我的房间冲出去后,一连几天都没见着他的人影,手机也不通。我开始到处寻找他,想告诉他不是自己故意要摔他的电话,告诉他自己那天只是心情不好。我去了他住的地方,院门紧锁着。我便坐在对面的甜茶馆里,要了一壶甜茶,忧伤地盯着那个院门,出出进进无数的面孔,就是不见心中那人的影子。

没出息地开始掉泪,眼泪大颗大颗地落在杯子里。

为什么?就那么一个土得掉渣黑不溜秋的女人,值得几天不理我?不进我的房门?我把壶里剩余的甜茶全倒在一个大杯子里,仰着脖子灌了下去。见旁边一个黑脸小伙子正在闷头喝青稞酒,便走了过去,自己拿起一个杯子,拎过他的酒壶就倒了一杯,然后碰了他的杯子一下,说声干,便一口喝光。他开始还惊讶地用小眼睛看着我,后来便默不作声地跟我一杯接一杯地喝,直到我俩把那一壶酒全喝光,他才抬起头用不太熟练的普通话对我说:姐姐,你叫什么名字?

燕子!想也没想就回答。似乎,这真成了我的名字了。

燕子,那是什么东西?他醉兮兮地趴在桌上,小眼睛盯着我的胸部问。

你是问我的名字是什么东西呢?还是问我这儿是什么东西?我低头瞄了一眼自己的胸,暧昧地笑。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然后说:燕子,我能不能要你的电话?

拿过他放在桌子上的手机拨了自己的号码,然后站起来,也不说再见,转身出了甜茶馆。我顺着巷子往前走,大声唱着:你们是害虫,你们是害虫,正义的来福临,正义的来福临,杀死、杀死……

回到住的院子,楼道里黑黑的,又停电了。烦啊,这地方动不动就停电,幸好不是内地,否则夏天要热死、冬天要冷死的。心烦意乱地上得楼来,掏出钥匙正要开门,没提防门边坐着个人。干什么啊?要抢劫!我心里想着,待看清那人又不禁笑了。嘉措,醉醺醺的嘉措。他抱着我的腿喃喃地说着:对不起,对不起,魔女……

叫我魔女。这倒新鲜,有创意。蹲下,看他迷茫的一张脸傻兮兮地看我,仿佛不认识似的。喝醉的男人真是可爱,不嚣张不骂人。我用手揪了一下他的脸说:嘉措,进去了。txt小说上传分享

藏婚(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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