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来。”
推开厚重的老木门,一股清迤的墨香味扑面而来,父亲难得开了歙砚,此时正待下笔。
“爸。”
“坐。”徐父没有抬头看儿子,吸一口气,运笔催力,破风而来,书完一纸方歇罢。搁下手里的紫毫,又给自己换上茶碗,揭开盖子,划了两下,却并不急于一饮,“过来看看。”
徐天霖走近一瞧,一个隶书的“器”字。
“蚕头饱满,雁尾俊逸,方、圆、藏、露,诸法皆备。”
“不要夸得这么厉害,我没你姥爷那份心性,这字是比不得了。不问你字,单问意思。”
徐天霖目光渐渐转深,良久,道,“父亲是想说,玉不琢不成器。”
“错。”啪的一声,徐父合上盖子,“我要说的是,欲成大器,必先利刃。”
徐天霖默然。
“你这块玉已经初显光芒,光芒太盛容易玉石俱焚,比起琢玉更该先利刃。”徐父看了一眼默立在一旁的儿子,叹口气道,“你,不能跟陈韵在一起。”
“为什么?”徐天霖握紧了双拳,手背上青筋崩现,他知道父亲既然已经这样说了,便再无回转的余地。
“你是真不知还是跟我装无知?”徐父面有愠色,“你是我徐立骅的儿子,我不相信你没看出端倪,你只是不愿看清罢了。这几年看你越来越沉稳,审时度势,我还稍感安慰,怎么一碰上这种儿女私情你就犯傻了。”
“爸,我喜欢陈韵,趁着和冯家交往不深是可以及时打住的!我们家和陈家关系也不错,也可以选陈家啊?”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选陈家?”
徐天霖震惊的看着父亲:“什么意思?”
“当年虽然是贝李陈一起进的大院,但到底亲疏有别,走的路也不同。贝仪恒明哲保身,早就调去政法系统,而陈逸则是借了两位岳父的关系到了今天的位置,只有李启丰是一步一个脚印走上来的。我们徐家最大的劲敌就不言而喻了。李启丰坚毅果敢,大开大合,未来十年我与他必定有场博弈。贝仪恒是早就看清了形式,凭他和李启丰的关系,他不会助我,而且他调去司法系统,不单单是避其锋芒,也是为李启丰保驾护航。陈逸,为人诡谲,善用一切条件,他上得快,但走不远,却也在这盘棋局里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徐父一边说着,一边就着上好的青瓷吹了一口茶沫,继续说道:“那么在这样的情形下,我们徐家又有什么作为依仗呢?冯家在这时出现是必然选择,但陈逸我也不会放弃,可是轻重有别!你要问为什么会重冯家轻陈家?因为只有冯家从根本上跟我们没有利益冲突,冯远山这个人从他一入s市我就开始留意他了,一直没动是不想受制于人,还好那个老狐狸最终没忍住先出洞了,这才有了那次谢师宴。商人利己,加之他妻子去世得早,就冯糖这么一个宝贝女儿,怎能不为女儿将来考虑,在s市盘根错杂的环境中他能一眼相中我们徐家,也算他眼光之毒辣。冯远山这么多年在商场不是白混的,他既已确定目标便会砸重本,商人注重的不是一分一厘的得失,而是投资回报率,他想凭借我在s市博得一席之地,我想借他再上一层,彼此互补,不可缺失。”
“而陈逸,哼!”徐父冷笑一声:“当年在我们几个当中,他成家立业最迟,却也是运气最好的一位。娶的是望族家的小姐,可是恰逢经济体制改革,陈韵母家那批等天吃饭的算是垮了。可是这小子一朝飞黄时,忘却昔日恩,他对自己十五年的妻子都能这样,何况还有潜在利益冲突的我们。现在看来,表面上他与李家欲结秦晋之好,但实际上他未必肯输李启丰一头,只要给他足够的好处,临阵倒戈的事他不是干不出来。所以,在这场博弈中,陈逸是最大的变数。既要予他足够的好处,还要一直牵制着他,否则一旦破裂他也可能随地反击。”徐父眼底的狠戾一闪而过,“所以,对陈家,既要诱之,亦要防之。”
“这盘棋,我提前十年布局尚觉艰难,何况你的儿女情长。”说到这徐父轻吁口气,揭盖饮尽一碗茶,再搁置一旁,“咚”的一声,算是一锤定音。
……
静默。
良久的静默。
徐父说完一段话后,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手指规律地敲击着桌面。好一会儿,徐天霖才找回自己声音,有些艰涩的开口道:“可是父亲,如果我执意选择陈韵呢?”
徐父听到儿子的话,手指一顿,眉头紧皱地看了过去。只听见徐天霖继续说道:“爸,做儿子的从没有求过你什么,这是第一次,请您答应。”说完,徐天霖低着头缓缓屈起跪地,然后挺直了腰板看着自己的父亲。
“啪!”徐父拍案而起:“放肆,你是一朝退回解放前了吗,居然敢为一段不知前途的爱情下跪,你的膝盖就这么轻贱?”
徐天霖垂头,沉默不语。
徐父叹口气:“既然这样,那你起来吧。”
徐天霖惊愣的看着父亲,没想到父亲就这么轻易就答应了,然而徐父接下来的一句话立即粉碎了他的幻想。
“好好准备下,八月份机票飞美国。”说着徐父摆摆手:“你可以走了。”
徐天霖想晴天霹雳也不过如此吧。“爸!你这是什么意思?”他冲到书桌前质问道。
“本打算明年让你出去的,现在看来是要提前了。”徐父淡淡道。
“爸,我从小照着你的指示往前走,那是因为从小你在我心中就是最光辉的形象,我总觉得按着你的指示走没有错,我也按着你的期望那样长大,看到你眼里的欣慰我也很自豪,可是爸,你不能如此轻率就安排我的命运!”